但現在的我，期望著越過。
我記得很清楚，在仙境裡重逢那天，她留給我的空間和世界。所以我在等，等她站起身來走向我。沒有主動過問太多，是因為害怕觸及她心裡的傷。而且我清楚自己的個性，知道她發生什麼事後，難免又會擺出一副大哥哥的樣子，淨講些人生大道理……
苡凡離開後，我才知道，話總是要看人講的。有些人討厭說教，只想聽溫柔的言語。可惜我不善拐彎抹角，說不出什麼溫柔的話來。
拐彎抹角好嗎？我不知道。不過我願意試試看。畢竟我不擅長哄女孩子，既不會搞笑、也沒什麼氣質。
我開始被海靈影響，邊騎車邊想東想西的了。上個禮拜，同樣是新年，阿冽和秦仔又跑去和網友見面。我則因為會長大人的關係而缺席。出門前，我們還用手機彼此互祝『辜拉克（Good Luck）』，不過在我抱著愉悅又不捨的心情回到宿舍時，秦仔回給我的簡訊是『辜法克』。
（咳，這是我們三人之間的術語，不便附帶原文。）
看樣子，又有一間餐廳被恐龍踏平，早知道就叫秦仔直接去找食科系或餐旅系的公關辦聯誼，總比阿冽在網路上『亂槍打鳥』來得有效率許多。無奈秦仔和他們系上的公關是死對頭，這種節骨眼，一點忙都沒辦法幫上阿冽……哎……
他們問我海靈長得怎樣？我說她很美，只是太蒼白了點。不愧是一起玩過五年網路遊戲的死黨，三人馬上異口同聲地說出『就是長得像小倩囉！』然後在我房裡大笑。
那天，因為海靈的關係，我們省去例行的冰啤酒哀悼儀式，約好一定要讓他們見見面……
一月九日……不，應該說十日淩晨，海靈在螢幕彼端無聲無息地倒下，我的呼吸也無聲無息地停止了。
追往冰冷的黑暗中，我才感覺到自己心情的變化……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蒼白？為了什麼而脆弱？又為了什麼要假裝堅強？
問題在那個叫『麗芸』的人身上吧？
眼簾映入秦仔那台小五十。停下機車，也停止我對『麗芸』的猜測。
海靈懷裡抱著背包，站在旁邊等我鎖好車子。回頭，她的樣子和虛擬裡的服事好像，只是她的角色已經是穿著深紫長袍的牧師，不再是米色長裙的服事。
這樣的心態算炫耀嗎？推開玻璃門的那一瞬間，眼角閃過秦仔和阿冽吃驚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種想要放聲狂笑的衝動。記得幾年前帶苡凡來聚會時，他們的眼神也是如此——
「兆文！為什麼你那麼好命！每次美女都被你遇到！」
回憶裡的苡凡，被秦仔這麼一喊，連形體都還沒想起，就煙消雲散……
「這種事，講天份滴！」
順口掰出食神裡的台詞。其實大家都知道，遇到美女是看幸運值的，與天份無關。
我，真的忘記苡凡的模樣了嗎……
當海靈在我身邊坐下的時候，心裡忽然有種錯覺。她不是網路上那個雖然可愛卻沒有表情的角色，而是在現實裡……活生生地陪伴在我身邊的人。
和見面那天一樣，她的話還是很少，而且總環繞著虛擬世界；對於現實的問題，她的回答頗像在應酬，似乎暗示著她並不想提起。所以我得常常注意秦仔那個不會看人臉色的傢伙，避免讓他說出不經大腦的話；奇怪的是，每當我用眼神在旁邊狂示意秦仔閉上他的青蛙嘴時，海靈臉上都會出現一種……
說不太上來……很溫暖的笑容。很淡，卻比平時的微笑，多了點冬天的氣息。
四個小時下來，好像和以往在石器、天堂裡一樣，都只有兩個死黨在講話，而我依然沉默。不是因為搞不清楚虛擬和現實的混亂，而是想這樣子靜靜地看著海靈的表情變化；雖然，我總不敢明顯地正眼看她。這麼做的話，對面那兩個一定會開始扯些有的沒的……
聽著我們三人高中時代的故事，海靈的眼晴總是閃亮亮的，卻讀不出是羨慕還是感傷……
走出店門時，秦仔對著手機叫的那聲『麗芸』，我也聽到了。但我裝成沒事的樣子回頭呼喚海靈。秦仔那邊，私下講比現在講來得好，況且我又不清楚真實情況，無法為此定奪。
我的做法，是否太過理性？載著海靈回到她住處的路上……這樣的想法，再度襲來。
雖然她住的地方離東海蠻遠的，但對我而言，路一下子就走完了。海靈下車，還給我安全帽，和一本海藍色的筆記本。
「回去以後再看……不准笑喔！絕對不准笑！」蒼白的臉上難得暈紅，看著她的時候……我自己的臉頰也開始感到溫熱……
「你……你幹嘛臉紅啊？」
「有嗎？是因為天氣冷吧？」視線停在筆記本上，腦中開始胡思亂想起日本漫畫裡的『交換日記』。難道她也有這種嗜好嗎？
「那麼，我回去囉！」
「嗯，期末考加油啊！今天不要再玩RO囉！」
「我知道……Bye Bye」
由她住的地方回到我的宿舍，這條路就真的很遠。要走完整座東海的圍牆長度……
甫踏進房間，開燈、脫下大衣、我就泡了一杯阿華田，坐在桌前準備開始用功。
當然不是用功念書，是用功看那本筆記。
深藍色的封面，海藍色的紙張，搭配銀白色的字體。原來海靈喜歡的是海的顏色，不是淺褐。
她的字尖尖的，寫出來的文章卻圓圓的，像童話故事。她詳實地記載她在仙境世界裡組過的隊、去過的地方、認識的人等等。不過，全都蒙上了一層夢幻面紗。
日記一開始的筆調非常明朗，帶著濃郁的稚氣，令人不太相信這是海靈寫的。但隨著時間移轉，那股明朗由正午的豔陽，變成了西沉的夕照。雖然夢幻成份及想像空間沒有絲毫縮減，可是她的心情，卻常常在我不在場的時候，偷偷下沉……
連這點也和我一樣，自己一個人練功時就會耍憂鬱……苦笑，如她筆下的我。
讀到她自己打狸貓、炸殭屍，和往後在盜賊公會等SP下去炸木乃伊犬的時候，文章裡才清晰地出現名為『現實』的顏色。
最後一段夢幻，於聖誕村打上休止符。之後我們見面，她開始會記載現實裡的我。
「看著自己走過的痕跡，我所感傷的並不是美好的時光不再。而是一開始就逃避現實的過度美化。」
轉牧師的時候，她寫下了這一句。但這並不是最後一句，最後一句是……
「雖然虛擬裡的我，有個新的開始。但現實中的我，卻從來就沒有開始過。所以，我要離開『她』，到……」
對，連那個『到』字都還留下最右邊的直線沒劃上，她就是在這一刻昏倒的……
這行字相比於前面的文章，亦潦草混亂許多……海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寫這行字的？
慶幸這本童話般的日記並沒有被潤飾。雖然讀到後面，對兒童來講好像太複雜了點。
那個特別用引號括起來的『她』，指的就是麗芸吧？
長長一篇仙境日記裡，挑出的幾個有關『她』的句子，大都帶著無奈的口氣，述說著『她』的倍受榮寵……
那一瞬間，我會以為海靈筆下的『她』是在講苡凡。很像，真的很像。
讀完筆記，我坐在桌前發呆。其實我是想仿照海靈的語調寫點東西回應她，可是我寫不出來。因為網路遊戲對我而言，一直都有個『那是電腦程式』的觀念在；況且，我也沒有那種想像力。
算了算了，還是趕快來念我的社會思想史吧！都快十二點半了，看本日記居然可以拖兩個小時，平常看書都還沒那麼慢。
就在我邊喝著阿華田，邊在寒冬中與韋伯相依為命時，手機忽然響起。
「淚痕……對不起……你在睡嗎？……」
「沒有，我在念書。怎麼啦？」現在大約是淩晨一點。這麼晚，會是什麼事呢？
「我……可不可以去你們那裡借宿一晚？」
腦中還在重複整理的韋伯思想，忽然全當機了。
「睡客廳就好，我不想造成你們太大的困擾……」
「女宿十二點就關門了，住外面的同學電話又打不通……所以、所以……」
「真是非常對不起，我天一亮就會走的！」
意識空白了好久好久，我才由喉嚨擠出一句話：「為什麼……沒地方住？」
「她回來了……帶著真正的房東……然後把我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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