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Nocturne．無盡夜曲》

●盲人的生活樣貌
故事中最大的重點、帶領讀者認識平常不會接觸的領域。雖然一般人會知道點字書、用拐杖探路、導盲磚、導路人義工、依賴聲音辨識周遭、音樂紅綠燈、聲音報時時鐘、憑記憶及熟悉感記住家中結構、東西存放位置這些詞彙與概念，卻不太有實感。
透過乙一老師描寫的阿滿，這些「難以想像的狀況」可以有更貼近的形容。例如阿滿的父親學習用點字和女兒溝通，卻忘記點筆（在專用紙上戳出點字用的筆）書寫順序應該要相反，這樣盲者在觸摸時才會摸出「正面」的文字，進而理解文意；導盲磚的圖案是圓點或長條，亦有其意義；導路人義工制度如何運作、會怎樣服務盲人等等。
但「憑記憶和熟悉感記住家裡」對我來說還是很難想像就是。即使閉眼摸索，也常常撞到東西呢。

我自身頗依賴視力，因此對「看不見」的恐懼，可能會比阿滿更強烈吧？
純以文字敘述判斷的話，阿滿主要害怕、抗拒、避免接觸的對象是「家以外的世界」，因此若好朋友二葉花末沒來幫她，她絕對不會出門、寧可自己整天待在家裡——甚至希望能就此安靜死去。黑暗讓她的時間感也停滯不前；生活需求亦降至非常低。除了寒冷時開火爐、自己料理三餐、極少打開電視，以及每到晚上會點亮電燈（即使對自己沒有意義），其他時間她就只是躺著不動，或是陷入沉睡。

乙一老師在阿滿的黑暗世界中，加上了「打破玻璃」與「架子上的碗盤全倒下來」之類的危機，並描述盲人怎麼（以視覺上非常危險的方式）處理這些危險碎片、收拾現場。雖然大石明宏多少仍有幫忙就是……


●「避免產生任何交集」的同居生活
故事裡的第二大重點，是大石明宏如何在阿滿家「潛行」生活。起初他以嫌疑犯之身躲進阿滿家，文字描述上頗為模糊，只能從明宏的心性「內向善良」、「不會真的有勇氣殺人」這些讀者視角才會知道的訊息，相信他不是事件真兇。
此後故事的步調便被「明宏如何閃躲阿滿每天的作息路線」、「如果阿滿家有人來訪該怎麼辦」等日常事件沖淡，開頭那些模糊不清的描述，要一直擱置到故事快結束才會釐清——我個人是覺得，倘若有讀者像我這樣斷斷續續地讀，早就忘記前面說什麼了呀……

又，如果是積極一點的潛行，例如想辦法覓食、洗澡、洗衣、上洗手間等，或許還會因時間有在流動而產生更多「活」的感覺。但書中沒詳述太多「明宏怎麼解決生活需求」，頂多偷吃麵包，被阿滿算出片數短少，或者手錶的反光照進阿滿的黑暗視野，變成「暗紅圓光」（強光光源仍會被她感知）、覺得有「存在感」於屋子裡極微幅地行動、衣物摩擦聲、極輕的踩踏聲等等。大多時候，明宏只是縮在客廳窗戶旁，盯著距離極近的車站月台看——那也是松永年雄被推去撞電車的兇殺現場。

兩個主角雖然理由不同，但都「幾乎不動」。一人任憑黑暗籠罩，一人任憑冬天氣溫侵襲。
如此「靜態」的故事，竟還能寫成厚厚一本書的文字量，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書寫至此，我想到一個頗跳痛的比喻：像觀察養殖箱裡的寵物烏龜／寵物青蛙，因為幾乎不太動，所以盯著看一陣子就會慢慢失去關注力。

神奇的是，如果整本看完後重新翻閱，會發覺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那些細節描述亦都會留下印象，故事時間軸也有好好地安排先後順序。但那個「零碎、無法湊成完整一片」的感覺仍舊存在。究竟為什麼呢？


●另一個不可思議：故事很早就說完了
重新翻閱，我發現第一章即已說完九成的故事，包括兩主角曾受到的學校／職場霸凌、想離群索居的心境、各種人際關係（不包括阿滿和其母）、兇殺案發生的過程、警察的行動，甚至最後抓出真兇用的關鍵證據，在第一章就已全數登場。
此時我想起《MAMA》，也是很快交代完整個故事架構，令人懷疑「接下來的篇幅要寫什麼」，卻仍能堆疊許多細瑣事件；雖然和作為貫穿故事的兇殺案（我不說「作為主軸」，因為我覺得本書的主軸是「盲人生活」和「接納的重要性」），沒有太多關係，但還會再放點訊息，或繼續描述兩主角「避免交集的互動」。


●轉折全放在中後段
更精確一點地說，是八成的精彩轉折都在後段；然而發生於故事正中間的那個轉折，卻是事情轉變的開始。
那是，阿滿漸漸感知到屋內有人，內心揣想「他／她是誰」、「想做什麼」、「如果攻擊我該怎麼辦」，但裝作完全不知情的樣子。直至刻意將暖爐的火開大，冒著會火災的危險想測試「屋內究竟有沒有人」。
在她漫長的思考後回過神來，火被調小了，證明屋裡的確有人。不過她想得太出神，錯過抓住對方的機會。緊接著她去做料理，想拿盤子而站上椅子墊高。椅子壞了、阿滿摔下地面、小盤子大量落下——
致命的大砂鍋則被明宏接住，悄無聲息地放到旁邊去。

於是：1.暖爐火被調小、2.砂鍋神奇地沒掉下來、3.在安全的桌面摸到砂鍋，反證2是有人幫她接住
連續發生的三件事證明明宏存在，這算是故事的關鍵轉折——
乙一老師卻選擇了一個波瀾不大的後續：阿滿與明宏轉而提防「對方知道我知道他／她存在，會怎麼做？」
但溫馨的是，阿滿也從此會幫明宏準備餐點。兩人仍舊不對話，僅憑觀察（聆聽）對方行動判斷。
我覺得這種互動方式實在太奇妙。有一點戀愛劇的感覺，且明明做著彆扭的行為，彼此心裡卻不彆扭。

這種「繼續互相提防、避免交集」（由於已經瞞不住，所以底線後退至「安靜一起吃飯」）的生活再維持一陣子，第二個大轉折才出現：花末對阿滿過度消極、強力抗拒接觸外界的態度真心動怒了、再也不想理她，而打算放任阿滿待在家裡自生自滅。
阿滿想追到花末家道歉，但「外面世界」她無法一個人去，更別提獨自走到花末家。此時明宏默默上前，主動當她的導路人，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路。期間阿滿盡可能憑自己的力量行走、用拐杖辨別環境——這些是原先花末怎麼勸她都不願意嘗試的事。

第三個大轉折，阿滿到車站打聽那件「兇殺案」的相關消息。至此，故事開頭那些含糊不清的案件過程才又再出現更清楚的說明。如果回頭讀，會發現資訊老早就在，也寫得很清楚，但讀不懂的時候只會模模糊糊地看過即忘。「往回翻能有新發現」倒是醍醐味之一。

第四個大轉折再把第三個轉折的推論駁回。
第五個轉折則是「兇手現身的場所」——這是最令我震驚的爆點。其實前述各轉折的劇情推進，讀者已經可以知道兇手是誰，且正準備要去找對方；因此「那個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是非常漂亮的一著。


●總結
「或許我的閱讀節奏（只在零碎時間看，結果拖得太長）並不適合讀這本書」
《在黑暗中等待》若用更連續的時間、較多耐心撐完前半，或許能更快且完整地享受後半劇情的連續轉折。
由於整體閱讀時間拖得太長，往前翻至多僅能找回劇情進度記憶，但「閱讀時的感覺」已忘得一乾二淨……
總之，是一部這樣的作品：
．知識型的精彩（盲人生活描寫）在前半；劇情型的精彩在後半
．兩主角間的互動非常微妙，可以有戀人、家人、朋友、輔助者、接納者等各種解讀。
．有許多內向者的內心戲描寫
．有許多關於日常生活——尤其是「盲人如何應付這些日常狀況」的描寫
雖然有點悶，但其實很好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