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Nocturne．無盡夜曲》

〈Before：Childhood〉

來說說大約二十幾年前的事吧。

位居低緯度的沖繩，也是全日本櫻花最早綻放的地點。儘管因為不夠寒冷、花種不同，不會有滿盈視野的粉緋落英美景，但作為春冬交界線象徵、妝點街道振奮人心的添色，已然足矣。
只是，尚無法點亮步行於成排櫻花樹下，某個小小身影沉鬱的心靈。

年約五歲的孩子，身形較同齡兒童高挑修長。一頭柔軟櫻色短髮恰與頂上花叢呼應；面容秀氣精緻，金眸細光閃動，表情卻籠罩著難以揮抹的陰鬱。由其浴衣款式、儀容舉止、散發氣質可得知，這孩子來自有名望的地方書法世家——櫻屋敷。從懂事起便施予嚴格教養，但又不致嚴到有家務員隨侍監督，而任其獨自上街，從己身所住的分家步行十五分鐘前往本家。
目的，當然是學習家系流派書法。
遠在接受任何幼兒教育之前，「筆墨文字」即已佔據櫻屋敷薰大部分的生活。

原本那該是長男的任務。然而大薰十歲的兄長，因展現了足以說服父母的工程學、程式設計才華，加上本人不惜放棄繼承權的強烈意願，他成功轉往自身想發展的道路；家業重擔即順位落於薰稚幼的肩膀上。
其實薰也和哥哥有相似的天資及興趣。但人生藍圖已被周遭大人決定好了，他無力改變什麼。
所以，只能封閉自己的想法，以機械般的態度面對這一切。
機械地表現優雅得體、機械地假裝勤奮學習、機械地舞筆弄墨，寫出狀似有模有樣的字跡保持眾人評價……
可那全是「沒有心」的空殼。


尚隔十幾公尺遠，孩童們歡欣笑鬧的喧囂即由小公園方向溢湧而來。每次經過那裡，薰總是在心底提醒自己「他們與我不同世界」、「無聊的嬉戲浪費時間」，盡量不去看、不去聽、不去羨慕他們——
偶爾會有這種時候：其中一個特別矮小的孩子踩著帶四顆輪子的小板子，從公園內滑順溜出來，突兀擋住薰的去路，然後笑嘻嘻地搔頭道歉，拎起板子跑回公園內的兒童群裡，在閒聊話語間重複爬上溜滑梯、放置小滑板、搖搖晃晃踩上去，邊歡呼邊快速溜下的娛樂。
——啊。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又看得出神，薰急忙撇過頭，繼續前往本家的路途。

——是說他還真玩不膩呢。每次都在溜那塊板子。
傳統技藝的課程通常步調緩慢，對於腦袋其實轉得很快的聰慧孩子而言，有太多空檔足以胡思亂想。薰有時會幻想自己是那個深綠短髮的矮小孩子，從他的視線感受向下俯衝、快速前進、輪子在腳底下滾動的感覺。但畢竟自身沒有類似經驗，難以模擬其光景，於是愈感好奇。有時會踩著廊台通往庭院的沓脫石想像、有時會在下樓梯時故意衝快一些，引來父母「沒規矩」的責備。
最接近的一次，應該是請園丁整頓櫻屋敷家庭院時，薰趁機踩上高度僅十五公分的小推車，單腳踢地嘗試加速，結果重心不穩，跌進旁邊小池塘弄得全身濕。但他記住了那一瞬間的體感：重心懸浮的刺激、肌肉些微緊繃、空氣由四周拂過的舒暢。
——是這種感覺啊。
似乎多少能理解，那孩子為何玩不膩了。
明明自己也是孩子，薰卻未察覺自身萌芽的童心，暫且將此事擱置，繼續無趣的日常。
直至那天到來。

◆

重複而繁瑣累贅的禮儀教育、書法課程，在日子流逝間又逐漸淤積壓力，讓近幾天的薰心情沉悶。
好像也忽略了數日分的小公園動靜，逕自浸染於煩躁感裡，小小雙足機械般交叉前進，往返兩個家之間。
但今天，從小公園傳出的聲音有點不一樣。
「這裡現在已經是我們的地盤啦！還不快滾！」
「明明是我們先來的！而且『你們的地盤』是怎樣？公園有寫你的名字嗎？」是那矮小孩子的聲音。
「臭小鬼！講不聽就用拳頭讓你懂！」
「你們只是仗恃年紀和塊頭比我們大吧！來啊！誰怕誰！」

——無聊。愚蠢。
爭奪玩樂場地這種幼稚小事，與他心裡難解的壓力煩悶怎能相提並論？
不想管圍籬彼端狀況，薰連瞥一眼都懶，壓低視線快速通過小公園門口，腳步毫無遲疑。
本該如此。
拳頭捶中物體的悶擊聲，隨後是細小強忍的嗚咽。還真的動手了啊。薰心想。
其他孩子哇哇慌亂的叫聲及腳步快速遠去。竟然丟下同伴逃走嗎？
再一記悶擊。或許是使勁更大力些，嗚咽之餘溢出逞強的悲鳴，但同時也聽見回嘴「我才不會認輸！」。

「你的朋友都跑光了，認不認輸沒差啦！」
約莫三、四個人的尖銳嘲笑。「我們就直接打趴你，讓你知道誰才是老大！」
悶擊間隔變得密集，夾雜數個人的喉音嘶吼、巴掌拍響、踢腿、拉扯、倒地和爬起的沙土翻湧聲……
——與我無關。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雙足遽然僵化如鉛，導致步伐愈來愈小、愈來愈沉、愈來愈難前進。
薰試圖趕走那些令人驚心的強欺弱圍毆雜響，不斷提醒自己別多管閒事，應該繼續趕路。

一聲慘叫飛越那些幼稚的自認理性，落入心湖引起漣漪。

挨了好幾拳、被拉扯兩次頭髮後，薰才於疼痛中逐漸清醒，認知到自己正在打架的事實。
施展肢體暴力的同時也會釋放內心鬱悶、展現自我防衛意志。幼小孩子接近動物的原始本能被喚醒，腦袋未作多想，僅靠小小身體的小小蠻勁，捶推拉扯咬扭踢打，終於令那幾個大塊頭放棄爭吵，撤離小公園。
這是兩個瘦弱孩子的勝利。

在薰仍舊腦袋發熱，僅依被教出的潔癖習慣拍去身上灰塵、拉平皺亂的浴衣時，綠髮孩子開口了。
「謝謝你來幫忙。」
他可沒有單方面接受掩護。當薰突然闖入小公園，嚇到那些大塊頭時，他也立刻重整態勢，再次撲打帶頭的年長孩子，全力朝他揮拳猛攻。幸好幼童的手勁不會太痛，但足以令大孩子們理解兩人的氣勢。

薰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連看都不敢看對方，攏好衣領即匆匆向公園門口走去。
綠髮孩子這次直接報上名號：「我叫南城虎次郎（なんじょう こじろう），你呢？」
止步，薰回頭沉默盯著比自己瘦小的虎次郎，喃念：「只是隻貓咪吧？」
「啊？」
「你的名字，跟你不搭。然後我要遲到了，以後不見。」又一副想趕快離開的樣子。
還沒搞懂自己被挖苦，虎次郎僅知才剛有機會認識「已有幾面之緣的孩子」，對方卻即將跑掉，連忙大喊：「我看你經過這裡的時候，總是很羨慕地望著我們玩滑板。你想玩玩看嗎？」
薰的反應大得超乎想像：「我才沒有羨慕！」
但虎次郎根本不理，朝溜滑梯底部陰影搜尋落在那裡的小滑板，拍乾淨，走上來遞至薰面前。
短瞬的動搖，薰別過頭邁開步伐：「我要走了。」浴衣袖子卻被拉住。
「試一次就好，從溜滑梯上往下衝很刺激唷！」
虎次郎施加的力道有點大，薰擔心衣服被扯壞，只好乖乖跟著走向溜滑梯。
——為什麼我要受制於這小矮子啊？

但，能實際體驗到自己模擬無數遍的有趣活動（儘管起頭摔倒三次），薰還是頗高興，逐漸浮現笑容。
「你總算肯笑啦。」虎次郎開心道。
驚覺自己露出破綻，薰急忙又繃緊表情，說：「現在真的遲到了，我非走不可。」
「那你回程再來，我們繼續玩。」
並未應答，薰衝向公園門口，直至踏出圍籬那一步，才彷彿想起什麼似的回頭。
「……櫻屋敷，櫻屋敷薰（さくらやしき かおる）。」

「さくらや……好長的姓！還是叫你薰就好了。晚點見囉。」
「真沒禮貌，哪有初次見面直呼名字的？」薰只敢自行碎念，腳步持續加快趕往本家方向。（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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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ore：Junior〉

小學五年級的夏季，七夕祭之夜。

太陽才剛落入海平面不久，白晝的熱度仍流連於大氣。即使身穿薄涼通風的浴衣，還是讓人覺得燠熱。
除了熱，年約十一歲的南城虎次郎甚至覺得身上布料黏滯、束縛，因此不顧自己站在人來人往的神社入口，開始各種拉扯調整。嘴裡咕噥著明明去年、前年穿同件衣服都沒異狀，怎麼今年這麼不舒服？
索性撐開領口微露胸膛、放鬆腰帶後，他才發現原因：自己的身材正在成長，衣服當然相對縮水。
「哈，可以拗老媽買新浴衣了。」
否則每年生日都被「你去祭典夜市吃吃玩玩就算慶祝啦」打發掉，幾乎沒收過什麼像樣禮物的虎次郎，有時會埋怨自己在節日出生，只能搭神明的順風車，從未有人特意幫他慶祝。

「薰今天會穿怎樣的浴衣來呢？」
山不轉路轉。若沒人重視自己的生日，那尋覓一些日常小變化當作上天贈予的驚喜，心情會好很多。
他知道自己的童年玩伴兼同班同學．櫻屋敷薰家裡極重視這些傳統文化，浴衣款式每年換。雖說偶爾會穿重複的衣服，但挑選品味很好，足以展現大家族小少爺風範。欣賞友人的打扮也是種樂趣。
「等會問他在哪裡買浴衣好了，要拗就拗件貴的。」
縮起雙手任墨綠金線紋寬袖垂掛身側，虎次郎橫胸抱臂，再撐出一些空間通風。

熟悉的木屐叩地節奏遠遠入耳。「哦，來了來了。」綠髮少年朝步伐聲方向看，最先瞥見一頭偏長的柔順櫻絲，接著是平日見慣的秀氣白皙容顏、帶點銳利目光的金眸，然後是被深靛色為底，低調綴飾少量白梅、流水紋路的高級浴衣包覆的纖瘦身形——
「咦……」
好看是好看，但總覺得眼前景象有些怪異。
虎次郎來不及細想，便遭童年玩伴高聲吐嘈「那種原始人的野蠻穿法怎麼回事？」

「衣服變小件啦，只好弄鬆一點囉。」
「最近吃太胖了嗎？」話語雖酸，櫻屋敷薰的語氣其實調侃多於嫌惡。
「才沒有咧！你看我身上哪邊有贅肉！」虎次郎挺胸湊近；薰也不甘示弱往前斜站一步：「只會橫向生長的肥貓咪，還妄想當老虎！」
——啊。
兩人這樣靠近一比，那個怪異感更明顯了。究竟是什麼呢？

發現摯友深邃的褐眸直盯著自己看，薰略帶尷尬縮回身子：「虎次郎，你今天到底有啥毛病？」
「奇怪的人明明是你，但我說不上來——欸，先別講這個了。你浴衣哪裡買的？我回家拗一件當生日禮物。不然每年都只逛祭典夜市充數，好像我生日僅是順便似的。」
「嘿，你也會希望有人幫你慶祝啊？」
薰邊說邊邁開步伐，登上神社前的石製樓梯。虎次郎悠閒枕臂跟隨：「我又不像某人，每年有新浴衣穿，而且還偏偏挑在七夕祭的時候展示，根本想諷刺我生日沒禮物嘛！」（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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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ore：Teenager〉

略帶磨損痕跡的白圈黃心小輪子流暢滾動，其上是藍底黑面雙翹滑板。再之上，有雙被牛仔布貼身包覆的纖細結實長腿優雅站立。長腿主人像在測試什麼般，時而刻意搖擺、時而巧妙抬腿勾出花招；遇見不同材質的路面，也會繞過去試溜，看板子運行得順不順？
唯有一點始終保持：其動作相當精準熟練，無論傾斜或轉彎，絕不浪費多餘力氣、不增減一度。

與長腿呼應的高挑身材穠纖合度，名為櫻屋敷薰的少年擁有一張秀麗英氣的白皙臉蛋，銳利金眸展露精明聰慧，並留著隨風飛逸的柔滑櫻花色長髮。他邊撥髮邊回頭，揚聲問：「怎麼樣？虎次郎。」
比薰的嗓音低沉有力，同齡的南城虎次郎也在測試滑板：「目前都沒問題。」
「那就好。這樣的軸距更穩、更適合你做招式吧？」
「嗯，謝啦。」體格高壯魁梧的綠髮少年微笑。

僅屬於兩人的初中畢業「後」旅行。三月二十七日。
目的地是某間經營慘澹的海邊觀景台。他們之前偶然造訪，驚訝這個還不錯的設施竟遊客稀少，想在真正倒閉前多來幾次，順道測試薰手工調整過的滑板——隨著愈熟悉此項運動，興趣偏理工的薰開始研究其構造；而對體格培養較有心得的虎次郎，則專注練習新招、增強奔馳力道。
「你們已超越我能教導的範圍。剩下的就是維持和精進。加油吧。」
彷彿畢業證書般的話語，讓兩人恢復中學前自行吸收資訊、尋找各種玩法和新場地的歲月。這個觀景台也是目標之一，希望店家會允許在廣場玩滑板……

「哎呀。」
或許已經毋須徵求同意。迎接兩位少年的，是襯著海天寬闊美景的廢棄建築。「可惜了。」薰說。
既然專程來一趟，他倆便按照原訂計劃開始練滑板，並搬運尚堪用的架子、看板等搭建障礙物，做出各種跳躍、碰觸招式。由於餐飲部不在了，午餐時間乾脆延後。少年們玩到下午四點，才因肚子餓而坐下休息，討論要去哪裡吃晚飯。
「啊，差點忘記這個。」伴隨搜找背包的虎次郎單手舉高，某樣東西朝薰弧線飛過來。後者連忙踏前一步接住，發現是罐還溫熱的巧克力飲料。
「巧克力？兩週前我就膩了。」
薰指的是白色情人節回禮一事。虎次郎立刻抱怨：「你又沒吃！而且去年、今年把所有女生送的巧克力集合加熱融化、重新凝固再分裝的工作都是我在做，你哪邊有出力？」
「呃……提供材料和照著名單送回去？」
「說到材料，我提供得比你還多咧，畢竟我更受女生歡迎嘛！」挑釁地眨眨單眼。
打開鐵罐開始喝的薰繃起臉孔，別過視線：「哼，好色大猩猩。」

「總之十六歲生日快樂囉。薰。」虎次郎語氣刻意平淡。
「這是生日禮物？」揚起手中飲料罐，櫻髮少年吐嘈：「太寒酸了吧。」（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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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ore：Voyager〉

考取機車駕照後，第一個出遊目的地竟是某座廢棄礦山。而且時間還是深夜！
這讓首度上路的櫻屋敷薰與南城虎次郎相當緊張，卻也滿懷挑戰欲望。身穿高中制服的兩人再三檢查背包物品、確認固定在車身的滑板有綁好，汽油加滿、輪胎充氣、煞車和離合器沒問題，才發動重型機車竄離南城家側門進貨用的小空地，劃破寧靜黑夜朝山上前進。

櫻屋敷家的冷戰依舊持續，因此薰暫時只能借車來騎。半邊瀏海垂落、半邊往後梳的長髮、左耳雙環單扣裝飾、唇角銀環皆為賭氣留著，高挑身材搭配重機，增添颯爽帥氣；體格高大的虎次郎，握抓機車龍頭的姿勢更能強調其肩背寬闊厚實，由於臉孔輪廓深邃，若非學生的稚氣未消，整體形象還頗像美式電影主角。
兩個高三生注意沿途路況小心騎車，抵達暗無燈光的山腳下。有台黑色轎車已在那裡等待。

「你們來啦？機車停這裡就好，等會坐我家的車上去。」
英挺佇立轎車前，身穿純白立領制服的藍髮少年．愛抱夢（Adam）一見到朋友便熱烈招呼：「也有幫你們準備Downhill的裝備，尤其是專用滑塊手套和護具，車上聊。」
薰與虎次郎依言各自開啟後座左右車門，拘謹說聲「打擾了」，有些不自在地坐於愛抱夢兩側。駕駛座那位看起來僅大他們幾歲的黑髮秘書只靜靜點頭回應，即以平穩而還算快的車速，俐落將三人送往山頂。
愛抱夢戴起手心嵌有浮凸滑塊、指尖使用特殊耐磨材質的手套，開始講解滑板Downhill（下坡競速）整體流程。為了配合朋友，他也故意不換長板，維持平日那塊白色藍輪技術板，且說「你們跟著我滑幾趟，記熟路線及彎道就不會那麼陌生了」，照明問題則靠頭燈解決。

「愛抱夢，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來山上？」虎次郎問。
紅眸少年回答：「帶你們體驗Downhill啊。」
「不是這個。為何不是白天、為何並非一般鋪有柏油公路的丘陵，而是廢棄礦山？」薰幫忙解釋。
「啊——」拖長醇厚嗓音，愛抱夢展露獨有的迷人笑容：「因為我想打造滑板人的秘密伊甸園。」
縱使四周黑暗，那立定夢想的模樣仍耀眼得會發亮。兩位少年怔愣一瞬，旋即笑開。
「那還需要更多人手」、「決定路線後先架設燈光」、「找地標或塗鴉客畫圖設定起迄點」、「就地利用大型廢棄物搭建練習斜坡」、「乾脆連競技規則也草擬一下」點子源源不絕冒出，最後由愛抱夢打住：「所以今晚才要找你們來，體驗Downhill玩法同時，亦測試這條路線適不適合。」（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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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fore：Lover〉

一萬公里的距離，八小時晝夜差距。
兩個近乎平行的世界，僅靠每天固定時刻響起的通知鈴聲連繫。
幾乎只有週末才通電話，大多是語音訊息或簡短影片，南城虎次郎與櫻屋敷薰彼此報告著每日行程，分享當天心情及想法，彷彿科技版的交換日記。科技還有個好處，檔案能保存起來隨時重溫，緩解寂寞思念。

「喲，今天的影片檔案比較大呢。」
剛結束健身後的晨間沐浴，踏入滿室朝陽光輝，半裸上身的虎次郎邊擦頭髮邊按下平板電腦螢幕。
畫面從手心陰影開始，微晃鏡頭很快平穩，拉遠，映現恢復高中生打扮的薰，櫻色長髮右側披散，左側卻後梳露出耳環耳扣。他總喜歡用這個模樣拍片，理由是「比較像自己」。
畢竟如今得經常扮演文雅穩重的「書法家櫻屋敷老師」嘛，虎次郎心想。
『等等會分成三個魚眼鏡頭階段拍攝，讓你見識改寫後的卡拉（Carla）導航程式有多厲害！』
又在曬他的寶貝ＡＩ！露出一副受夠了的表情，虎次郎對無法互動的影片吐嘈「機械狂人」。
薰帶著黑底櫻紋科技滑板跑向遠方，左腕螢紫手環隨之甩動。那瞬間似乎有點異樣，但揉搓深綠鬈髮的高壯青年說服自己「錯覺吧」，繼續專心看影片，順道讓一身小麥色肌肉做日光浴。

原以為薰會直接站上卡拉開始滑。結果他竟先拿出長布條遮住雙眼，再有些不穩地單腳踩板，另一腳划幾下路面產生推力。纖瘦身姿很快就溜下坡道，速度逐漸提升。
「喂，這樣很危險吧……」此刻才發現，背景是白晝時的Ｓ。居然為拍片特地上山啊？
『過彎前十秒倒數，一百三十六度。建議重心往右傾二十五度，下盤後側左移三公分。』
電子合成女聲響起指示；但更驚人的是薰本身。從背面、斜前方拍攝畫面看來，他還真的做出完全遵照內容的角度與推移距離。虎次郎憶及昔日體育老師的教學、愛抱夢提供的訣竅，薰也能精準重現而快速學會；如今連非真人的ＡＩ亦行得通啊？換作他，可就沒辦法相信一板一眼的電子產品了。

影片繼續展示著賽道限縮、不同方向和弧度的轉彎、中途較滑溜的巨大廢管路面，卡拉全都能提供精確的狀況說明、建議，甚至空氣阻力、滑行效率皆可列入計算。虎次郎已經快跟不上那些名詞，乾脆放空。
『怎麼樣？卡拉很厲害吧？之後我打算加上變形功能，實現萬用滑板的目標。』
結尾畫面是薰得意地擁抱滑板，從板身取出卡拉ＡＩ核心蹭臉的笑容。
——傻瓜，厲害的是你啊。
『關於鏡頭部分，Ｓ最近增加空拍機轉播系統，這影片是借它們來拍攝的。』
薰也常常回報Ｓ的狀況給虎次郎聽。雖然人不在沖繩，他仍算管理者之一。

關掉檔案，讀取下一封語音訊息。『工作行程幾乎全交給卡拉處理，排時間、訂機票、聯絡……』
「拜託別再曬你家ＡＩ啦！我想聽的是你過得怎樣啊！」虎次郎扶額。
『哼，腦殘猩猩知道我的感覺了吧？一個人被丟在沖繩有多無聊，幸虧有卡拉陪我。』
明明是早已錄好的聲音，卻像猜中對方心思般發言。
「什麼嘛，怕寂寞就老實承認。」
櫻屋敷父母半年前即搬至日本本州，書庵剩下薰獨自居住。
『我說的是無聊，才不會怕寂寞！人際關係僅限工作上；Ｓ……沒特別想互動的對象。』
溫柔地嘆息。薰依舊不擅長交朋友啊。
『所以還是卡拉最體貼囉。如同另一個我，也不像某笨蛋老愛唱反調。』
——嘖，結果每天通訊內容九成五都是卡拉，你到底在跟誰交往啊！
開始準備出門上課事宜的虎次郎聽著錄音，腦海浮現反擊良方。（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