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1.月沙 2022年09月06日 22:23

夜晚的沙漠是固態的海洋。
浪仍會隨風慢速捲颺,只是帶起的沙塵飄得比水花更高,偶爾稍稍沾汙透著濃綠霧光的深靛夜空。
但大多時候,蒼穹依舊為無盡遼闊的星子遊戲場。萬千繁白環繞極地耀星終夜旋飛,吟唱跳踊無聲歌舞。
月則扮演夜世界的陽,釋放所有的光。除了映亮星晨,也映亮這徐徐緩動的沙波。將黑暗滌分出色彩。

今晚的月相仍屬盈凸月,離滿月尚有一夜。狀況還不算太糟,拉傑心想。
與沙同色的巨大風袍高昂飄揚,鐵灰滾邊卻仍緊緊咬合,將他從頭到腳包得密實,不讓一根髮絲外露。
在夜晚沙漠裡踽踽獨行,令拉傑憶及往昔當冒險者的日子。他如今是邊境巡守隊的新兵,階級和入伍門檻都最低的那種;但軍人至少有吃有住有夥伴,總比差一點就會變流浪漢的冒險者好。
然而他接下來即將要做的事,卻必須對任何人保密,包括他的同袍們。

止步,轉身,順著腳印往巡守隊營地方向望,原該暈亮地平線一角的橙黃火光已不復見。離得夠遠了。
旋回原位,拉傑再度仰視天邊懸月,然後單膝蹲跪,由風袍裡伸出右掌,撫按細沙。
一圈銀白波紋猛烈震開,貼地捲揚的沙塵被堆成環狀快速朝外擴散。飛拂之處顆粒翻白、旋風捲舞,且那風彷彿也沾染顏色,亮閃閃地以他為中心立體盤旋,直徑寬達三十公尺,吹出一整面平坦若水的晶沙舞台。
沙粒還在持續變化,呈現既像固體又像液體的奇妙狀態,唯獨白灼發亮這點始終相同。

剛滿二十二歲的青年緩慢站起,左拳順勢猛力揍向天空,撐開風袍任其飄遠,揭露了其下的景象。
白亮長髮正褪去最後一抹平日的濃灰,同色眼眸亦綻放銀光。由於習慣掩藏,拉傑平常會將整把長髮編成寬辮,長度未足以織綁的瀏海、兩束披肩髮絲則各自塞在耳後及風袍下。因此線條方正、膚色古銅的陽剛臉龐幾乎沒什麼修飾,倒頗符合軍人的秩序古板形象。
被左耳殼與瀏海覆蓋著的流線形刺青圖案面積略寬,混入血紅的深紫一路延伸至結實脖頸,此刻卻也閃耀銀灼。魔力流化作唯有當事人聽得到的響亮樂音,旋律悠揚、節奏急促,逐漸浸透拉傑的身心。

沙漠民族慣穿的米白布衣已相當寬鬆,他卻因經歷過肩背一夜撐破衣裳的快速成長期,而預先把它撕成左右兩片,背部再用手工親自重新滾邊、縫上幾條交叉緞帶增加延展性,任由滑順又性感的寬背繃開它們;長袖幾經磨損縱裂,如今破爛得會露出肩膀,令上臂的白色固定皮帶失去意義。但他聲稱習慣未褪,實則在夾縫裡置放薄片刃器;胸前布料鬆垮袒露,展現好看鎖骨與飽滿肌肉。直抵小腿上緣的寬筒高腰白長褲,本是隨處能見的普通款式,也因前述理由先剪開髖邊兩側,保留活動空間;偏細的腰部只以一條白布繫緊打結。

『倒轉時光沙漏 一切回歸那時候』

突然從垂直倒向橫伸,包覆在殘袖下的厚實臂膀宛若鷹翅蠻勁揮振,配合浮現心頭的詩歌急促擺動,韻律卻像機械指針,只會朝絕對的角度劈揮、停頓、收折回臉前遮擋、打直甩往背後;裸著雙足的兩腿亦前左右後踩踏、踢跨出流暢的幾何形狀、小圈轉身,或者突兀抬至腰部高度、劃開優美弧線短距滑行。

『沙水懼欲 皆會把人淹沒』

而他也會隨詩歌節奏往各種方向推掌、突肘、握拳、旋跳、打斜全身展現力道、前踏重複步伐再冷不防轉身後躍、壓低重心扭出柔韌線條等——那無疑是稱為「舞」的一切舉止。
且,極度剛強激烈,甚至帶有侵略性。
比軍隊餘興的彎刀舞蹈更快、更具動感;卻又比嬌媚優伶的婀娜細步少幾分複雜。

『唯獨內心的慟 能喚醒銀月之種』

熱舞方酣,另一道灼亮白銀由拉傑敞開的胸口騰躍飛出。未若左耳刺青平面,那白銀是立體存在的事物,擁有蛇般的靈巧柔軟、曲折迂迴,外表卻是無機質的一圈圈金屬環、串珠飾品連結而成的武器鍊子。「牠」邊飛邊竄升高度,既像盤繞著拉傑為其陪襯,又像自顧自徜徉於強勁旋風裡享受翱翔,或沐浴在這連物質本身都能轉化的神奇魔力洪流中。呈現六角形的鋒利剪喙微微分離,若真蛇張展利牙,但無法吐信。
透過被光波振抖的空氣,原本只有青年可聞的樂曲旋律彷彿正試圖穿破沉默,流洩至真實世界的夜沙漠。白晶細粒閃爍瑩輝、逐漸燒融萎縮,若膏若漿,愈來愈接近液體狀態。

『物質 非物質 狹縫間諸神的戲弄』

月沙魔法。
在這片遼闊大地上,唯獨傳說中的古老一族擁有這種專屬能力,亦因此而得名。
拉傑正是其僅存的純血後裔。

不僅物質本身被改變,連物理法則也開始逆轉:大顆大顆的灼亮液滴由腳下陸續飛浮上升,看起來反倒像跳著舞的拉傑往水底下沉。那些形狀不規則的液滴受鍊子銀蛇引導,沒有朝天頂無限飄高,途中就會柔軟翻滾攪騰,流向銀白圓柱空間的另一側。
有些液滴體積過大,未知究竟是否存在的重量使它們無法騰空,滯留原地顫彈抖動;有些液滴穿越頭頂大半圈,落回被頻繁舞步踩踏的晶沙圓陣。液滴彼此間還會結合或分離,慢慢捏整出某些特定形狀……

拉傑卻完全沉浸於自身心思和回憶,對周遭魔力流動、物質變化視而不見。
舉臂揮劃夜空,入眼的明明是自己結實飽滿、肌肉線條方銳的手,指節分明骨感,在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纖細柔白的女性手臂、宛若夜裡曇花般潔美的指尖。
——能跳得像她一樣優雅高貴嗎?
每個手勢、每個步伐皆令人驚豔感動。
——這條命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是她救回的吧?
如同神蹟般聖光充盈,指引少年的人生,使其不致半途失足。
——究竟何時可以再見面呢?
漫長追尋已逾十年,他仍舊沒放棄對她傾訴心意。
三種不同的思緒,在每次瞄向自身肢體時反覆上演。腳、腿、腰、腹、胸、肩、掌。

『解散 重組 再聚合 念想化作舞謳』



拉傑忘不了那個最接近死亡的夜晚,連骨肉亦破散碎裂,僅餘一口氣的自己。
更忘不了那於滿月下輕靈舞躍,噙著眼淚的美麗長髮少女。淺銀柔絲逆光飄揚,隱約繫有兩束細髮。
耀金雙眸淚落瑩亮,洗去所有腥紅血味;舞步蹬響驅逐絕望,讓求生意志重新流回其意識。

——「請你務必活下去。」
如同詛咒的一句祝福。此後少年內心再無「放棄自身生命」這個選項。

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拉傑至今尚未弄懂來龍去脈。只知道自己出生成長的偏遠小城鎮,某夜死神降臨。
然後,還是青少年的自己在藍綠薄霧裡被死神們追逐。
跨越一具又一具屍體、沾染一抹又一抹腥紅、忍耐不去看任何稱得上「人臉」的事物、拒絕辨識任何可能熟悉的形軀。手腳持續新添血痕刺熱,有倉促逃命時割裂的,也有被死神的彎刀或弓箭驚險劃掠的。他記得那些冷硬鐵光、磨損金屬雕花,恐懼它們隨時會刺進視野殺害自己。但從礫地竄入磚巷、由溝渠逃往荒漠,將據說已佇立幾百年的頹圮石造拱門拋在腦後,不管少年拉傑怎麼奮力奔跑,前方都沒有生路,唯獨無盡的幽闇未知等待著他。

濃濁黑夜終究吞噬了一切。
劇痛啃咬生命、鮮血抽洩知覺、僵痺奪去溫度。幼弱男孩僅能認知到自己骨骼脆裂、腹部穿鑿、失去雙手雙腳、胸口扁塌下陷,肢體不斷顫抖。為何口鼻還會呼吸呢?為何神智依舊殘留呢?意識燒灼的感覺遠遠超越了「痛」的概念,讓他只想早點結束折磨。
死神們的腳步聲逐漸遙遠,死亡本身卻仍緊迫逼近。視線太紅,紅得連唯一照明的月亦呈現驚心赤緋。

意識中斷。
男孩下次睜開眼睛時,身體雖已殘斷破爛,認知「自己正在下沉」倒沒有問題。但這塊地區未曾出現流沙;且周遭的晶亮物質居然是清澈溫暖的,不僅無接觸傷口的刺痛,反倒有源源不絕的生命力朝他聚集累積。
在視野淹沒、意識再度停擺前,他的心早被銀白圓月下飛躍靈動的銀白少女填滿。
她必定是慈悲的女神吧?或者偶遇的善良妖精?也許是部族祖靈垂憐施救?即使上述三者,拉傑皆從未確認過其真實性。只感到左耳後方異常灼燙。「重生」後時經數日,他才發現該部位變成了紫色刺青。



『虛像實像 現在過往 瞬夢何能長久——』

晶沙圓陣全然沸騰翻湧。拉傑極其有力地抬腳、跳躍、頓蹬,藉由厚重豐實的軀體震動,感受自己活著。
還活著。
再度呈環狀暈開的強勁炫白流風,劃過尚於地面、半空蠕動的液滴,瞬間將它們定出形狀。
落下最後一個音,旋律止息。色彩逐漸跟上魔力流的速度,在月夜下渲染墨綠羽葉、粗褐樹幹、暗黃石塊,以及廣若鏡面的平靜幽藍。沙漠化作了泉水、枯竭裡生出滋潤。這就是拉傑一人獨有的特殊魔法。

重新披覆沙色風袍,掩藏恢復為濃灰的長髮,年輕軍人沉默轉身,沿未被吹平的腳印踱回來時路。鍊子銀蛇仍盤旋夜空陶醉飛揚,像個玩瘋而忘記回家的孩子,俟察覺時才匆忙收斂分叉尖鉗,俯低前端壓向沙地,從袍子揚起的縫隙熟門熟路鑽進主人衣服裡,兼帶撒嬌與道歉般磨蹭頸側,拂掠熄成漾紅深紫的左耳刺青。
「回到營地前記得躲好。」
用對待多年老友的語氣說話,伸手隔著布料拍拍牠。銀蛇未作回應,圓形金色小飾品閃爍,繼續在主人身上竄動游移,偶爾撐高兜帽一角俏皮探頭張望,既幫忙警戒周遭,亦滿足藏不住的好奇心。

鍊子銀蛇沒有名字;甚至連有無生命都是個疑問。但曾經只是一塊精緻六角形金屬飾品的「牠」,陪伴拉傑度過重生後的每分每秒,他對其已熟悉得如同自身一部分。因而當「那件事」發生,親眼目睹飾品自動膨裂拉長、拖曳出節節環圈、彷彿被魔力賦予生命般「孵化」的樣子時,少年也很自然接受了現實。
之後,還知道彼此意念能相當程度地互通、牠會憑判斷自主行動,就像真正的動物夥伴一樣。
亦從彼刻開始,拉傑逐漸理解何謂魔力,練習操縱、釋放或抑制它,以摸索取代怨懟,探尋刻印於血緣中的特殊魔法;接著又發現銀蛇毋須他提供動力,有某種更神秘的機制在維持牠「存活」。

拉傑深信鍊子銀蛇是少女留給他的信物。即使記憶模糊,胸口殘留的小小涼意及重量感確實是「牠」。
雖不敢自詡閱遍世間驚奇,但他從未遇見與月沙魔法或銀蛇相似的例子;何況魔法本身、操控它們的術士皆極其稀有,且普遍給人行徑怪異、難相處、控制不了施放結果等負面印象,被多數民眾忌憚或嘲笑。即使遊歷十年,拉傑頂多也只看過幾種消耗型賦魔道具。又因他有意藏匿自己,連不知是否需要掩蓋的頭髮都謹慎遮好,更罕有機會和同類接觸。直到曉得外人會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出身西方海岸民族,才稍微卸下防備,模仿恩人將頭髮留長,卻始終不敢掉以輕心。
世上能讓他坦承秘密的,唯獨當年的銀白少女一人。



回程體感總是比去程快。營地士兵高談闊論的聊天聲伴隨火光一同進入拉傑感官。銀蛇機警,轉頭鑽回衣襟裡開始收束,鍊子圈繞層疊,最終恢復為戴在主人胸口,僅聞金屬叮鈴,未見飾品模樣的長項鍊。
年輕新兵勾高風袍一角,大方展現巡守隊識別刺繡,再略揭兜帽稍微露臉,已經站起身警戒的四名守夜士兵咧開嘴,放心坐回火堆邊。
「喲!我們的綠洲獵手又半夜才歸隊啦!」
「有好消息嗎?水與糧食再沒補給,這趟就真的得折返了。」
拉傑露出制式微笑:「當然有。往東北方約十七公里,大概夠撐四天吧?明早的沙風帆我領航。」
「好耶!可以大喝一頓兼洗澡了!你到底用什麼秘方探勘水源的啊?」纏著深褐頭巾,年紀最長的蓄鬍軍官兼隊長轉頭大笑,向堪稱副隊長的另一個資深士兵搭話:「哎,吉坎!我們昔日跑過這麼遠嗎?」

被喚作吉坎的輪廓深邃男子,半邊短髮整齊後梳,左眼紋有一小片淚滴般的刺青。他從火旁串燒撕下剛烤好的餅皮,倒上自己特製的藥草香辛料:「太遠也有太遠的麻煩。尤其愈往東北愈接近大部族『骸市』,遇上漠盜團的機會就愈高。」
「喂,我們可是邊境巡守隊欸,每次都還沒到領地界線便回頭,究竟要巡什麼啊!」
換另一名士兵答腔:「去跟窩在『恆綠』首都的貴族們說啊!缺乏配給物資是他們的問題吧!」
「哼哼,反正咱們如今有拉傑,不怕缺糧缺水囉!」
蓄鬍老軍官仰抬下巴,做出與年紀相反的稚氣叉腰動作,又引起一陣哈哈大笑。
「隊長你別太依賴他啊!有『經常可以尋獲綠洲』這種特殊技能,拉傑沒多久就會被上面徵召啦!而且穢血公主的『歌舞團』離咱們僅三十公里遠,她又特別缺人才,不立刻來搶才怪!」

膽敢公開消遣王族、發明「穢血」這種戲謔詞彙,除因巡守隊員幾乎來自民間、缺乏正規軍紀律、身處政府耳目無法觸及的荒漠,公主受爭議的血緣更是關鍵。尤其當老國王宣布「三位繼承人誰先將四大部族重新納入管轄,便可接手王位」後,全國上下更是瞬間陷入政治狂熱,分成好幾派各自捍衛支持對象、談論政局、抨擊對手陣營。
連僅有二十名成員的小小巡守隊也不例外。
年紀最長、順位正統、掌握主要兵力及政治實權的大王子,目前贏面最大,在隊裡的追隨者最多。其次屬頭腦聰慧、政商關係良好、凡事留一步的二王子佔優勢,約六、七人支持;唯獨跟他們只有一半血緣,生母不詳、又是「魔法資質者」的庶出公主,人手、權力、影響度皆遠遠落後,即使親自領兵征戰多年、推行數項德政,功績不少,仍未在民眾腦海留下普遍印象,巡守隊內甚至從來沒人講過她的好話。
幾個月前,公主突然主張「要巡迴四大部族表演歌舞,憑文化魅力收服民心」,情況才稍有轉機——卻是急劇惡化。原已被認定不入流、譁眾取寵的小女孩,除「穢血公主」汙名外,部隊更被取笑為「歌舞團」。兩位兄長也抱持看好戲心態抽走全部資源,讓她為了維持先前推動的政策,疲於奔波說服首都貴族、富商們出資幫忙……

拉傑任兜帽蓋住上半張臉,雙臂抱膝坐在巨大帆布搭建成的長條梯形通鋪門口,安靜聆聽同袍聊政治情勢,心不在焉地等待身體緩慢沉入夢鄉。
他每夜思念著那名少女,無奈對方既從未入夢,其身姿、容貌、聲音亦隨歲月逐漸淡化。若有朝一日真的見面,他擔心自己究竟能否認出她?而她還會記得自己嗎?反覆練習(幻想)相遇時會發生的各種情境、開場白該說些什麼、如何在不嚇跑對方的情況下表達感激與仰慕……
意識矇矓那刻,某個名字由隊長的粗啞喉嗓承載,鑽入聽覺重新喚醒拉傑。

「……但受惠於歌沁公主的提議,我們這些沒地方混的傢伙至少可以組一支雜牌軍,邊領國家糧餉邊遠征探索、繪製地圖,算有基礎保障的冒險者。雖然戰力薄弱,遇上漠盜團根本沒勝算就是了。」
「隊長,你被穢血公主騙啦!找個理由把遊蕩窮鬼踢出恆綠首都,避免貴族跟富商抱怨治安;同時又讓沙漠有人巡邏,防範漠盜團及外圍大小部族侵擾,還能建立她獨享的情報網,根本是狡猾的母廓狐!」
「來啦來啦!二王子派的激進言論!」
不知誰發出的歡叫竟未引發爭吵,反倒在士兵間惹開笑聲,好幾人特意起床旁聽。
「哼,我絕不承認血緣與手段都骯髒的庶民私生女!什麼叫『靠唱歌跳舞贏得外圍部族民心』啊!有商業頭腦、擅長交際的二王子才是下屆國王最佳人選!」
支持大王子的中年士兵被談話吵醒,直接鑽出通鋪,以一句「我只同意你前兩句話」加入宵夜閒聊。

——歌沁。
用溫柔聲音輕輕複誦心中最美的名字。那就是拉傑追尋十年的救命恩人。
十年間,感激衍生出憧憬,憧憬再演化為戀慕。少年懷揣著多重情感,為了查詢少女身分而持續旅行,四處收集線索,同時學習多種技藝、武術、練起經驗及體格,期待能夠以強壯可靠的形象站在她眼前,證明當年的救人行動不但沒白費,還讓她多了個忠實追隨者。
綜合比較、推理、串連手頭全部線索,拉傑數個月前終於脫離長年猜測階段,確定「恩人正是歌沁公主」,立刻果斷結束冒險者生涯,加入軍隊準備朝她靠近;過兩天,老國王宣告繼承權競賽開始,青年也隨之加速行動——要快點晉升至正規軍,早日站到歌沁身邊輔佐她、照顧她、守護她、幫助她打敗兄長登上王座,報答救命恩情。
主動展現才藝與實力、大方具名貢獻,加上偷偷使用月沙魔法延長巡守隊補給,實則保持距離追在公主軍隊後面,當然都是故意的。

話說回來,整個巡守隊裡,大概唯他一人秘密支持著歌沁吧?
但拉傑已經越過會被閒言閒語激怒、搶先替偶像出頭吵架的時期;「那件事」之後,他便明白嘴皮上的勝利僅彰顯當事人對現實的無能為力。真正該做的,是幫仰慕對象塑造優良形象、吸引世人好感、增添更多名氣和榮譽;且那些光芒也要照向自己,以引起偶像的注意。
不知是他的宣揚生效、歌沁本身很努力?抑或沙漠民族血液內的音律狂熱確實有用?伴隨日子推進,陸續有人開始認同公主的魅力,轉而願意支持她。雖然並非政治理念上的追隨,空有一時盲目激情罷了。

拉傑知道自己跟那些崇拜者不同。
他的戀慕縱使與其他人共用一個名詞,涵義卻天差地遠。
既不會單純追逐偶像、只敢保持固定距離聲援,也不會覺得高攀不起,躲藏於群眾間默默憧憬,將心情停留在美好的想像階段、把對方的光輝當生活調劑而不和本人交流、僅注視其歌聲舞蹈,卻忽略她跟大家一樣是個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他要直接走入歌沁的視線,擔負她的一切、成為堅定的盟友兼後盾,最終要讓她主動傾心自己——然後再用一輩子回應、守護她。
故此,他必須鉅細靡遺善用全部資源,擬出能攻下歌沁芳心的計劃。且絕不能是自我滿足的一廂情願。
拉傑替自己設下諸多限制,務求不使歌沁遭受任何欺瞞、委屈,完全以對方的意願為重。身為未受祝福和支持的庶出公主,她的苦難已經太多,他又怎麼捨得惹她傷心?
「如果能遇見最直接有效的英雄救美機會,當然最好了……」
墜入夢鄉前一刻,青年想像著模糊而美麗的臉蛋露出嬌羞表情,嘴角勾彎溫柔寵溺的微笑回應,並收緊雙臂宛若擁抱少女。
——好想快點見到妳啊,親愛的公主殿下。願妳今宵美夢。



   2.漠盜>>   STORY_ME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