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Nocturne．無盡夜曲》

重新感覺到海風吹拂、夕日照射、潮聲入耳之時，不動如山的軀體亦為之一震。
試著睜眼，模糊的視界透入柑色光芒，更加使得赭紅人影身搖心動。
不待五感完全恢復，柳生鬼哭連忙低頭，直接確認懷中佳人是否仍在？
然而隨著膝頭的空虛感傳來，眼所及的答案，亦是「只有自己孤單一人」的現實。

「薰……」
（妳在哪裡？）
起身欲尋，鬼哭麻痺的雙腿險些害他再度跌落，卻仍是硬撐站了起來。
（沒錯，這裡是中原，我們目送赤羽他們返回東灜的海崖）
但是薰為何不在？
一切的景色，都與當時相同——和桐山薰一坐一臥，兩人共同迎接生命終點的那時候。
（或者，這是夢？）
突然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好笑。已亡之人，會做夢嗎？

「就當作是上天開的玩笑，還是來找她吧。」
這種如生如死的幻妙感，他在百年之中亦經歷過數次。對此毫不陌生。
但，這種經歷會漸漸磨去身為人的自覺、用肉做的心、用情編織的記憶，他也非常清楚。
踏上中原土地的那時，他就是處於萬分疲累，快要放棄自己仍是一個「人」的狀況。

而他見到了她。
不對，是「他」，做為桐山一族單傳的繼承人，應當要是男兒身，卻偏偏是女人家的「薰」。
是「薰」亦是「守」。對鬼哭來說，都相同。
那都是一個因為孤單，而向世界伸出利爪的可憐人兒。
重新記起的責任、承諾、感情，在那個時候、在此時此刻，皆再度燃起了鬼哭的生命之火。

「必須要找到她才行。」
不然，她勢必又會走向邪道，去對抗那個其實可以不必面對的世界——



腳步陷落。
明明前方有路、明明周圍景物未受影響，鬼哭的身軀仍然往下墜落，終至一片黑暗。



（這果然是夢嗎？）微微苦笑。
（或是亡者最後看見的風景。接下來，就是身為修羅、殺生無數，接受制裁的時候了。）
經歷數度比死更加痛苦的經驗，鬼哭的心中非常平靜，等待無底洞盡頭迎來的命運。

但是雙腳落地的踏實感，意外地打破他平靜的心情。
「啊……？」
日光和煦、鳥語花香、溪水潺潺流淌。眼前景色似乎在哪裡見過？即使擁有百年份的記憶，鬼哭仍舊立即想起來，這是自己兒時遊玩過的山谷。

因為這裡，也是他初次遇到「守」，受父親命令擔任他的貼身護衛之地。
「看來，這個人生的走馬燈，會走得很久。」
再度苦笑，鬼哭這次的腳步踏得輕鬆，像是隨意遊覽故鄉景色般自在。

那是守做白日夢時，做為枕頭的石堆。
那是守小時候曾經跌倒的河岸。
那是守用來躲藏身影，默默欽羨其他少女能開心玩耍的樹木……
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懷念。



「你是誰？」（お前は、誰だ？）

令人寒意直上腦門的話語，雖是稚氣，卻也低冷。
但身經百戰的鬼哭，震攝的原因並非對方語氣，而是聲音。
緩慢轉身，毫不意外地，兒時的自己如同猜測地站在眼前。

「……柳生鬼哭。」
「你知道我？」少年警戒之色更甚。
「知道，也不知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
「那就快閃開，父親大人在叫我了。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任務才會叫我。」
少年所言不假。父親大人．柳生陣的確是這種個性：非到要事不會叫人，總是放任自己玩耍。

鬼哭依言旋轉半圈，退開腳步。少年則拔足狂奔。

望向那個背影，有個強烈想法猛然浮上鬼哭的心頭，於是出聲呼喊那名少年。
「什麼事？」少年有些兇惡地回頭。
「如果你的父親……交代你一生一世守護某個人，你要確實做到，無怨無悔。」
「不用你說！」
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或許是小孩子的心高氣傲吧？少年再度奔跑。

「慢著。」
「又怎麼啦！？」距離隔得更遠，少年的吼聲更加不耐煩。
鬼哭輕輕移步，以令少年驚嚇得臉色發青的速度靠近。

「我改變主意了。」
單膝蹲跪，鬼哭讓自己的視線與少年齊高：「不管你的父親說什麼，你要堅持爭取一件事：要求你的桐山叔叔收你當義子；而另一個人，則讓你父親收為義女。但是對外，你們都要說自己是他們親生的孩子，是『桐山鬼哭』與『柳生薰』。」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照我說的去做，可以避免未來長久的後悔。」

而且，是長達百年的後悔。

「記住這些話，然後，去吧。」
推開少年。猶豫著話中含意的年少鬼哭，滿臉疑惑地再度面向前方，飛奔。
伴隨其身影離去，周遭景色再度變幻、扭轉，躍至一個雖然陌生，但櫻花片片飛落的美麗樹林。



「也許當初就應該這樣做。」細尖的女聲由後幽幽傳來。
「便能避免之後整個巨大的悲劇。」鬼哭回應。
「我不必恨這個世間，也不必將責任化作野心，讓初代流主復生。」
「私心的願望，其實憑我們自己就可以輕易化解。」
「不會再有使用禁術的必要。」踏花跫音，柔軟的語調漸漸接近。
「不會再將錯就錯。」
「不必陷入自願犧牲卻心有不甘，以逼迫你作為報復。」
「不必困於為妳付出卻拋下原則，以走上邪道為愧疚。」

由荷葉白絹包覆的纖纖玉手，伸向鬼哭肩頭，像是要給他安心似的輕觸。
鬼哭亦以掌心覆蓋薰的手背，將溫暖傳遞給她。



「修羅夜叉，百年願等；一念流轉，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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