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遙憶》之十五 2006年11月28日 12:20
十五
我想起來了。
記憶的裂口，重新被片片斷斷的影像縫合、編織。往前舖至那段失去的少女時代。
皆神村。我與雙胞妹妹出生成長的村落，位在深山中，與世隔絕的地方。
黑澤。我原本的姓氏。是皆神村最大的家族；而我，原本是最後一任巫女之一。
紗重。早我出生幾分鐘的妹妹，自小體弱多病又依賴，是我心中最深的牽掛。
紅贄祭。做為雙胞巫女生下來就被賦予的任務，可是我沒有完成它。
立花樹月。前一任的雙生御子，也跟我們一樣是雙胞胎，有個弟弟叫睦月。
暮羽神社。我們逃出來的地道之所在。祭典開始前都得在那舉行小型儀式…
桐生家、立花家、逢坂家、槌原家。然後是倉庫裡頭髮雪白的樹月，分不清楚是自己還是死去的弟弟，拚了命找到四枚風車紋，幫助我和紗重逃跑…
真壁老師。這場悲劇裡的另一個犧牲者。沒有救到他，是我此生沉重的遺憾…
瞞著我們許多事的父親大人。我知道母親因跳入『那個』而死，也知道紗重與我總有一天會變成巫女，更明白那間立滿屏風的房間…有我們稚齡時的回憶。
我想起來了。
記憶的裂口，重新被片片斷斷的影像縫合、編織。往前舖至那段失去的少女時代。
皆神村。我與雙胞妹妹出生成長的村落，位在深山中，與世隔絕的地方。
黑澤。我原本的姓氏。是皆神村最大的家族；而我，原本是最後一任巫女之一。
紗重。早我出生幾分鐘的妹妹，自小體弱多病又依賴，是我心中最深的牽掛。
紅贄祭。做為雙胞巫女生下來就被賦予的任務，可是我沒有完成它。
立花樹月。前一任的雙生御子，也跟我們一樣是雙胞胎，有個弟弟叫睦月。
暮羽神社。我們逃出來的地道之所在。祭典開始前都得在那舉行小型儀式…
桐生家、立花家、逢坂家、槌原家。然後是倉庫裡頭髮雪白的樹月，分不清楚是自己還是死去的弟弟，拚了命找到四枚風車紋，幫助我和紗重逃跑…
真壁老師。這場悲劇裡的另一個犧牲者。沒有救到他，是我此生沉重的遺憾…
瞞著我們許多事的父親大人。我知道母親因跳入『那個』而死，也知道紗重與我總有一天會變成巫女，更明白那間立滿屏風的房間…有我們稚齡時的回憶。
「良藏。」
我輕聲呼喚。那是在這一長串記憶之中，唯一直到現在還留在我身邊的。
「怎麼啦？」他的雙臂依然環在我肩頭，那股堅強剛毅的力道，也依然如往。
「我…都想起來了。」
「……」
「我原本的名字叫黑澤八重，是因為精神打擊而失憶，不是因為事故，對吧？」慢慢轉過身，我將頭斜靠在他肩上：「你從開始就知道這一切，也努力守住這些悲傷的秘密直到現在，只因為不希望我想起來…對不起，良藏。我好自私。」
「說、說什麼傻話啊！」
他按住我的肩膀拉開我，彷彿刻意想讓我看他裝出來的開朗笑容。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逃避…或許會失去美琴是一種報應。丟下重要的人們，不管他們的死活逕自逃走，之後還過著這麼幸福的生活…
真的，很對不起。
夜半的中庭仍舊陰氣森森。前幾天還在這裡看到滿地屍體的恐怖影像，現在卻能毫不在乎地踏著小碎步前進。我的手中，握著一條粗厚的繩子。
『霧繪』死於繩縛…
『紗重』也死於繩縛…
那些影像，每一幕我都記得很清楚。最常出現的，就是她們被血繩吊著，懸空搖晃的模樣。摸摸自己的頸際，想起夢中紗重頸部的勒痕，那是我虧欠她的…還有美琴，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有的責任，竟然讓她遭遇危險…
一切，都是我犯下的深重罪孽所引起的。
除了付出生命，我沒有其他方法償還；事實上我覺得死亡還不夠，因為我虧欠了近百條人命，以及至死之前都還全心全意相信著我的人…
留下遺書，我不想讓良藏知道我是為這巨大而沉重的過去尋死，所以只寫下另外一個原因：美琴的失蹤。是的，光是這點就足以讓我崩潰！
那孩子…到底是怎麼把相機帶走的呢？雖然遺書寫著『是我將相機交給她的』，但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將繩索繞過櫻花樹枝，我決定採用一個讓自己無法後悔的死亡方式。不搬小椅子墊腳，我直接攀上櫻花樹去抓繩頭，並伸手將繩洞套在自己脖子上。
底下傳來刺骨的黑夜寒意。俯視，滿滿的『人群』站在櫻花樹下瞪著我。潰爛的面容看不出眼神——甚至有沒有眼睛？我胸口發顫，不再是為這間冰室邸眾多的靈異存在感到恐懼與想逃避。而是直直矗立在我眼前的——死亡。
往下跳。
那是我最後的答案。贖罪。
有人…？
黑夜之中，長髮及肩的少女像在尋找著什麼。衣著不是和服，很陌生的服裝。她的頭髮以一古樸的簪子髮夾束起，總覺得與我的髮夾頗為相像…
突然，她把手舉了起來。
突然，我震懾在莫名的力量之中。
照相機！！
為什麼？為什麼被美琴帶走的照相機會在她手上？她到底是什麼人？
是她帶走美琴的嗎！！
「還來…還來…」聲音在空氣中悄然；取而代之是低沉模糊的嗚咽聲。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看不到美琴！為什麼相機在她身上！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飛撲過去，所有的意念只在奪回照相機，根本忘記自己做過什麼。難道，以前的『那些人』也是像這樣的嗎？伸手扒抓少女的指尖，我強迫她放開照相機──
「啪！」
一陣藍光閃過，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體（如果還稱得上擁有的話）也瞬間癱軟。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無法接近相機？我只是想救美琴、我只是想救她啊…
浮現在記憶的是，那個有著長長雙手的老男人。
映現在眼前的是，那個帶著除靈照相機的少女。
陣陣的閃光強烈地拒絕我的靠近。身體愈來愈無力…怎麼會？那明明是我使用過的東西啊……還來…還來！我要有它才能找到美琴…把美琴還我啊！！
最後一道閃光亮起，我感到身子化為藍光，然後被某股強大的力量吸入照相機。
「美琴…我的女兒到底去哪裡了呢…」
意識還在。
少女放下照相機，低頭看著古老的取景窗。
美…琴？
是美琴嗎！
「那個人…為什麼長得這麼像媽媽呢？」
美琴！美琴！我是媽媽沒錯啊！妳不認得我了嗎？
「哥哥，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不應該的事…」
哥哥？
我沒有生過兒子。少女的這聲低喃，無情地打碎我僅存的希望…
這大概才是無間地獄吧？自殺的痛苦與迷惘的執念之後，驀然發現當初所追求的一切依然飄渺無蹤…美琴還是沒被找回來，身上背負的罪亦從未輕減。
我…只能像冰室邸滿滿的『人們』一樣，永無止境反覆著生前最痛苦的瞬間嗎？
黑暗，又經過好長一段時間…
真奇妙呢，照相機裡的黑暗出奇地平靜溫暖，沒有以往闔上眼即洶洶襲來的惡夢，亦無睜開眼便擔心被『他們』盯上的恐懼感。或許這就是相機外圍畫著的那些梵文字的功用吧？真想不到…使用著它的我，會有被它封印的一天…
少女似乎也在追尋霧繪。要美琴幫的那個忙還沒結束嗎？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擔心起美琴。我們所遇到的都是兒童外表的霧繪，但在那躺滿屍體的幻影中，有著長大成人的霧繪樣子。她該不會是想要我或者美琴阻止另一個瘋狂的自己…？
巨大的亮光隨著震動憾搖意識。
被推出某個地方的強烈撞擊感。接著，世界一片純白……
〈謝謝妳…謝謝妳們…〉
光芒中映著成熟女孩的上半身，長長的黑髮，白衣。
那才是…霧繪的真正模樣？頸與雙手深深烙陷著令人不忍目睹的繩勒痕跡，臉上卻依然掛著滿足而悲哀的笑容。她抬頭，我也跟著往上看——滿天的白亮螢點，是這間冰室邸長年以來的眾多孤魂……我…要就這樣抱著遺憾進入輪迴了嗎？
〈不用擔心，美琴最後有活下來喔…只是她已經過完她的人生…
八重，妳可以安心離開這裡了。黃泉之門…有我來守護…〉
「不…」
我望向霧繪，拒絕她那欣喜與不忍並存的深黑眼眸——
「我要回去，回去找紗重。」
我輕聲呼喚。那是在這一長串記憶之中，唯一直到現在還留在我身邊的。
「怎麼啦？」他的雙臂依然環在我肩頭，那股堅強剛毅的力道，也依然如往。
「我…都想起來了。」
「……」
「我原本的名字叫黑澤八重，是因為精神打擊而失憶，不是因為事故，對吧？」慢慢轉過身，我將頭斜靠在他肩上：「你從開始就知道這一切，也努力守住這些悲傷的秘密直到現在，只因為不希望我想起來…對不起，良藏。我好自私。」
「說、說什麼傻話啊！」
他按住我的肩膀拉開我，彷彿刻意想讓我看他裝出來的開朗笑容。
但是，我已經不想再逃避…或許會失去美琴是一種報應。丟下重要的人們，不管他們的死活逕自逃走，之後還過著這麼幸福的生活…
真的，很對不起。
夜半的中庭仍舊陰氣森森。前幾天還在這裡看到滿地屍體的恐怖影像，現在卻能毫不在乎地踏著小碎步前進。我的手中，握著一條粗厚的繩子。
『霧繪』死於繩縛…
『紗重』也死於繩縛…
那些影像，每一幕我都記得很清楚。最常出現的，就是她們被血繩吊著，懸空搖晃的模樣。摸摸自己的頸際，想起夢中紗重頸部的勒痕，那是我虧欠她的…還有美琴，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有的責任，竟然讓她遭遇危險…
一切，都是我犯下的深重罪孽所引起的。
除了付出生命，我沒有其他方法償還；事實上我覺得死亡還不夠，因為我虧欠了近百條人命，以及至死之前都還全心全意相信著我的人…
留下遺書，我不想讓良藏知道我是為這巨大而沉重的過去尋死，所以只寫下另外一個原因：美琴的失蹤。是的，光是這點就足以讓我崩潰！
那孩子…到底是怎麼把相機帶走的呢？雖然遺書寫著『是我將相機交給她的』，但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將繩索繞過櫻花樹枝，我決定採用一個讓自己無法後悔的死亡方式。不搬小椅子墊腳，我直接攀上櫻花樹去抓繩頭，並伸手將繩洞套在自己脖子上。
底下傳來刺骨的黑夜寒意。俯視，滿滿的『人群』站在櫻花樹下瞪著我。潰爛的面容看不出眼神——甚至有沒有眼睛？我胸口發顫，不再是為這間冰室邸眾多的靈異存在感到恐懼與想逃避。而是直直矗立在我眼前的——死亡。
往下跳。
那是我最後的答案。贖罪。
有人…？
黑夜之中，長髮及肩的少女像在尋找著什麼。衣著不是和服，很陌生的服裝。她的頭髮以一古樸的簪子髮夾束起，總覺得與我的髮夾頗為相像…
突然，她把手舉了起來。
突然，我震懾在莫名的力量之中。
照相機！！
為什麼？為什麼被美琴帶走的照相機會在她手上？她到底是什麼人？
是她帶走美琴的嗎！！
「還來…還來…」聲音在空氣中悄然；取而代之是低沉模糊的嗚咽聲。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看不到美琴！為什麼相機在她身上！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把女兒還我！
飛撲過去，所有的意念只在奪回照相機，根本忘記自己做過什麼。難道，以前的『那些人』也是像這樣的嗎？伸手扒抓少女的指尖，我強迫她放開照相機──
「啪！」
一陣藍光閃過，眼前突然天旋地轉。身體（如果還稱得上擁有的話）也瞬間癱軟。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無法接近相機？我只是想救美琴、我只是想救她啊…
浮現在記憶的是，那個有著長長雙手的老男人。
映現在眼前的是，那個帶著除靈照相機的少女。
陣陣的閃光強烈地拒絕我的靠近。身體愈來愈無力…怎麼會？那明明是我使用過的東西啊……還來…還來！我要有它才能找到美琴…把美琴還我啊！！
最後一道閃光亮起，我感到身子化為藍光，然後被某股強大的力量吸入照相機。
「美琴…我的女兒到底去哪裡了呢…」
意識還在。
少女放下照相機，低頭看著古老的取景窗。
美…琴？
是美琴嗎！
「那個人…為什麼長得這麼像媽媽呢？」
美琴！美琴！我是媽媽沒錯啊！妳不認得我了嗎？
「哥哥，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不應該的事…」
哥哥？
我沒有生過兒子。少女的這聲低喃，無情地打碎我僅存的希望…
這大概才是無間地獄吧？自殺的痛苦與迷惘的執念之後，驀然發現當初所追求的一切依然飄渺無蹤…美琴還是沒被找回來，身上背負的罪亦從未輕減。
我…只能像冰室邸滿滿的『人們』一樣，永無止境反覆著生前最痛苦的瞬間嗎？
黑暗，又經過好長一段時間…
真奇妙呢，照相機裡的黑暗出奇地平靜溫暖，沒有以往闔上眼即洶洶襲來的惡夢，亦無睜開眼便擔心被『他們』盯上的恐懼感。或許這就是相機外圍畫著的那些梵文字的功用吧？真想不到…使用著它的我，會有被它封印的一天…
少女似乎也在追尋霧繪。要美琴幫的那個忙還沒結束嗎？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擔心起美琴。我們所遇到的都是兒童外表的霧繪，但在那躺滿屍體的幻影中，有著長大成人的霧繪樣子。她該不會是想要我或者美琴阻止另一個瘋狂的自己…？
巨大的亮光隨著震動憾搖意識。
被推出某個地方的強烈撞擊感。接著，世界一片純白……
〈謝謝妳…謝謝妳們…〉
光芒中映著成熟女孩的上半身，長長的黑髮，白衣。
那才是…霧繪的真正模樣？頸與雙手深深烙陷著令人不忍目睹的繩勒痕跡，臉上卻依然掛著滿足而悲哀的笑容。她抬頭，我也跟著往上看——滿天的白亮螢點，是這間冰室邸長年以來的眾多孤魂……我…要就這樣抱著遺憾進入輪迴了嗎？
〈不用擔心，美琴最後有活下來喔…只是她已經過完她的人生…
八重，妳可以安心離開這裡了。黃泉之門…有我來守護…〉
「不…」
我望向霧繪，拒絕她那欣喜與不忍並存的深黑眼眸——
「我要回去，回去找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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