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仙境》第九章之三 2005年11月21日 09:58
〈之三〉
躺在病床上，盯著白白一片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和視角邊緣的照明燈。腦袋裡，浮起聖誕村的那片雪白。
也想起那個和雪一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這房子是誰讓妳住的？』
那句話，才是我逃到仙境世界的真正原因。
還在高中的起點時刻，麗芸就忽如其來地進入我的世界，忽如其來地說要當我的朋友，忽如其來地訓我『人不能太孤僻』、『要多交點朋友開拓視野』等等的道理……
上課坐在一起，下課走在一起，放學時候也搭同一班公車，同樣抱怨著生活的庸碌。
她就這麼地在高中三年，佔滿我關於『朋友』的全部。
我是個遲鈍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總是一副狀況外、不知道在窮緊張什麼的樣子，也因此曾經搞砸班上許多活動。漸漸地，我習於被當做班上的好好小姐：只能是一個乖乖點頭配合的角色，只能是女同學們借筆記和推拖責任的對象，只能是男同學們敬而遠之的人物……
躺在病床上，盯著白白一片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和視角邊緣的照明燈。腦袋裡，浮起聖誕村的那片雪白。
也想起那個和雪一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這房子是誰讓妳住的？』
那句話，才是我逃到仙境世界的真正原因。
還在高中的起點時刻，麗芸就忽如其來地進入我的世界，忽如其來地說要當我的朋友，忽如其來地訓我『人不能太孤僻』、『要多交點朋友開拓視野』等等的道理……
上課坐在一起，下課走在一起，放學時候也搭同一班公車，同樣抱怨著生活的庸碌。
她就這麼地在高中三年，佔滿我關於『朋友』的全部。
我是個遲鈍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總是一副狀況外、不知道在窮緊張什麼的樣子，也因此曾經搞砸班上許多活動。漸漸地，我習於被當做班上的好好小姐：只能是一個乖乖點頭配合的角色，只能是女同學們借筆記和推拖責任的對象，只能是男同學們敬而遠之的人物……
麗芸卻總是為我擋掉那些愛指使別人做事的同學，也積極地想拉我進大家的生活圈子。
其實，我並不在乎當個好好小姐的。也不在乎總是幫忙跑腿；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是否存在著？
直到麗芸拿著郵購目錄，對我說出『羽伶，妳認為哪件衣服比較好？』這句話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是存在的。我有自己的主見，而不是永遠以父母的意見為意見。
這個念頭一萌起，意識不自覺地開始向後回溯過往的種種……速度快到讓我無法自制、無法立即反應；等到想阻止自己去回想那個幾近灰白的童年時，它已經在我的腦海裡浮現答案：
『別傻了，妳怎麼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見？』
我也是個懦弱的人。
所以，我當下看著麗芸那充滿自信又光彩閃亮的眼神，呆呆地沒有任何回應。
我拒絕擁有自己的存在。就像爸媽說的，我只要乖乖當個好女兒，等到他們一升遷，我就可以到國外去過華僑的生活……以跨國大公司的高階主管女兒之名。
可是我，真的那麼想去國外生活嗎？
可是我，真的可以擁有自我意志嗎？
『喂！妳怎麼啦？我在問妳哪件衣服比較好看啦！』
麗芸喚醒我的方式有點粗魯，雖然我不太喜歡這樣……但，她至少願意呼喚我。
不待我回神，她又開始機關槍似的碎碎念個不停，表情動作誇張得像個沒形象的大姐。直到帥氣的數學老師走進教室，麗芸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以極淑女的姿態坐回座位。
我怔了一下，然後開始放聲大笑。
這個女孩好有趣。
而且，我知道她願意注意我、呼喚我。
那一天，我們就變成了朋友。
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結束，我高高興興地領著資料前往東海註冊時，爸媽卻忽然說他們已經辦好移民手續，叫我別去註冊，快點惡補英文，準備搬到加拿大去。
完全沒有預警、沒有準備時間，這個決定快得令我詫異。既然這麼急著搬家，那我當初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地拚聯考、還要和麗芸一起辦讀書會、還要讓自己努力得到的友情付諸流水？
我好不容易……才有朋友的啊！
所以，在長輩眼裡一向乖巧的我，這次卻做出背叛他們的行為：離家出走。
帶著輕便的換洗衣物，我在台中待到註冊日到。所幸全科系的大一新生都有宿舍可住，我可以有一年的緩衝期。沒有收入來源，僅靠自己的存款支付學費、生活費、書籍費，然後再去找一個還算輕鬆的打工。這樣省吃儉用地，倒也平安地渡過一年。
升到大二，這樣的生活就無法維持下去了；『住』是最大的問題。
正在苦惱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偶然在一家飲料店裡遇到麗芸。
她很快地答應把房間分租給我，完全不考慮自己的經濟負擔比我還重。雖然這樣講很難聽……但我畢竟是家裡有點小錢的人，本身積蓄夠自己活一年；可是麗芸向來家庭情況不好，又有個被寵壞的弟弟，整天伸手要補習費。我該不該成為她的包袱呢……
是的，我沒有選擇。
爸媽搬到加拿大去，現在還在適應中，完全沒有和我聯絡。有時我會懷疑，我這個女兒是不是已經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了？他們知不知道……我過著沒電腦沒手機，也沒有機車的生活呢？
當然，沒有這些生活用品的大學生也多得是。只是沒有這些，我會更加感到孤立而己……
很矛盾的論調，我知道。
沒手機也沒電腦，要找我當然得迂迴一大圈。忙翻天的爸媽，哪有那種時間來找我？
所以，等到住進麗芸家的事安頓好後，我便開始找尋爸媽留在台灣的同事，問他們爸媽的電話。只是怎麼問都拿到錯誤的號碼，打都打不通。
最後，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一趟——
當我踏進空蕩蕩的房子，一眼就看見我的房門口堆著一疊紙箱；媽媽已經幫我把行李都打包好，還留下一支新手機。
握著那支手機，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眼睛裡……一直跑進灰塵……
即使爸爸已經把他們所有的私人電話、在台灣可以依賴的親友電話通通存在手機裡，我還是不敢播出任何一通……
手指只要一碰到它，眼淚就會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能讓我重新展現笑容的人（雖然是強顏歡笑），唯獨開朗活潑的麗芸。
沒錯，她都能在逆境中如此堅強、如此開朗、繼續閃閃發光，我怎麼能夠垂頭喪氣呢？
最好的朋友就陪在我身邊，這樣便已足夠。
「海靈，好點了嗎？」
「淚痕……」隔壁床位的老太太正在睡覺，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淚痕開門的聲音才小得讓人聽不見。
「妳可以走動吧？」
「又不是受到什麼重傷，當然可以走動。謝謝你來看我……」撐著手讓自己坐起來的動作，已經一點都不吃力了。
「早上來的時候，妳還很無力的說。看來期末考妳還是能應戰囉！」他微笑，手上拿的好像不是上午那種粥。當我問起那是什麼時，淚痕從大衣裡掏出一張捲起來的紙條，然後拉長……
「這是冽先買好給我的。他還給我一長條的食譜……這樣說有點幸災樂禍，不過他一聽到『適合病人吃的東西』，就開出這麼長的菜單……我也不知道他買的是哪個？」
「呵呵……他對吃還真是有研究啊。」
「唔，我平常都隨便亂吃，有時會帶多點錢讓他拖著剎夜和我去敗。他帶我們去過的餐廳太多了，已經不記得哪家是哪家……」
「有這種朋友滿幸福的啊……」
如同早上的動作，把麵放上小桌子，現在的我，不用他幫忙就可以坐起來吃東西。邊吃邊胡扯著一堆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嘴上和他聊的是一個話題，心中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想著麗芸無緣無故罵了我二個小時，讓我蹲在房間哭的事情；
想著麗芸無緣無故就會冷嘲熱諷，不停否定我的事情；
想著麗芸帶著又冷又餓的身體，三更半夜才回家，還要我半夜出去買東西給她吃的事……
一直在叫著不要依賴別人的我，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呢？
其實，我並不在乎當個好好小姐的。也不在乎總是幫忙跑腿；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是否存在著？
直到麗芸拿著郵購目錄，對我說出『羽伶，妳認為哪件衣服比較好？』這句話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是存在的。我有自己的主見，而不是永遠以父母的意見為意見。
這個念頭一萌起，意識不自覺地開始向後回溯過往的種種……速度快到讓我無法自制、無法立即反應；等到想阻止自己去回想那個幾近灰白的童年時，它已經在我的腦海裡浮現答案：
『別傻了，妳怎麼可能會有自己的意見？』
我也是個懦弱的人。
所以，我當下看著麗芸那充滿自信又光彩閃亮的眼神，呆呆地沒有任何回應。
我拒絕擁有自己的存在。就像爸媽說的，我只要乖乖當個好女兒，等到他們一升遷，我就可以到國外去過華僑的生活……以跨國大公司的高階主管女兒之名。
可是我，真的那麼想去國外生活嗎？
可是我，真的可以擁有自我意志嗎？
『喂！妳怎麼啦？我在問妳哪件衣服比較好看啦！』
麗芸喚醒我的方式有點粗魯，雖然我不太喜歡這樣……但，她至少願意呼喚我。
不待我回神，她又開始機關槍似的碎碎念個不停，表情動作誇張得像個沒形象的大姐。直到帥氣的數學老師走進教室，麗芸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以極淑女的姿態坐回座位。
我怔了一下，然後開始放聲大笑。
這個女孩好有趣。
而且，我知道她願意注意我、呼喚我。
那一天，我們就變成了朋友。
高中的最後一個暑假結束，我高高興興地領著資料前往東海註冊時，爸媽卻忽然說他們已經辦好移民手續，叫我別去註冊，快點惡補英文，準備搬到加拿大去。
完全沒有預警、沒有準備時間，這個決定快得令我詫異。既然這麼急著搬家，那我當初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地拚聯考、還要和麗芸一起辦讀書會、還要讓自己努力得到的友情付諸流水？
我好不容易……才有朋友的啊！
所以，在長輩眼裡一向乖巧的我，這次卻做出背叛他們的行為：離家出走。
帶著輕便的換洗衣物，我在台中待到註冊日到。所幸全科系的大一新生都有宿舍可住，我可以有一年的緩衝期。沒有收入來源，僅靠自己的存款支付學費、生活費、書籍費，然後再去找一個還算輕鬆的打工。這樣省吃儉用地，倒也平安地渡過一年。
升到大二，這樣的生活就無法維持下去了；『住』是最大的問題。
正在苦惱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偶然在一家飲料店裡遇到麗芸。
她很快地答應把房間分租給我，完全不考慮自己的經濟負擔比我還重。雖然這樣講很難聽……但我畢竟是家裡有點小錢的人，本身積蓄夠自己活一年；可是麗芸向來家庭情況不好，又有個被寵壞的弟弟，整天伸手要補習費。我該不該成為她的包袱呢……
是的，我沒有選擇。
爸媽搬到加拿大去，現在還在適應中，完全沒有和我聯絡。有時我會懷疑，我這個女兒是不是已經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了？他們知不知道……我過著沒電腦沒手機，也沒有機車的生活呢？
當然，沒有這些生活用品的大學生也多得是。只是沒有這些，我會更加感到孤立而己……
很矛盾的論調，我知道。
沒手機也沒電腦，要找我當然得迂迴一大圈。忙翻天的爸媽，哪有那種時間來找我？
所以，等到住進麗芸家的事安頓好後，我便開始找尋爸媽留在台灣的同事，問他們爸媽的電話。只是怎麼問都拿到錯誤的號碼，打都打不通。
最後，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一趟——
當我踏進空蕩蕩的房子，一眼就看見我的房門口堆著一疊紙箱；媽媽已經幫我把行李都打包好，還留下一支新手機。
握著那支手機，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眼睛裡……一直跑進灰塵……
即使爸爸已經把他們所有的私人電話、在台灣可以依賴的親友電話通通存在手機裡，我還是不敢播出任何一通……
手指只要一碰到它，眼淚就會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能讓我重新展現笑容的人（雖然是強顏歡笑），唯獨開朗活潑的麗芸。
沒錯，她都能在逆境中如此堅強、如此開朗、繼續閃閃發光，我怎麼能夠垂頭喪氣呢？
最好的朋友就陪在我身邊，這樣便已足夠。
「海靈，好點了嗎？」
「淚痕……」隔壁床位的老太太正在睡覺，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淚痕開門的聲音才小得讓人聽不見。
「妳可以走動吧？」
「又不是受到什麼重傷，當然可以走動。謝謝你來看我……」撐著手讓自己坐起來的動作，已經一點都不吃力了。
「早上來的時候，妳還很無力的說。看來期末考妳還是能應戰囉！」他微笑，手上拿的好像不是上午那種粥。當我問起那是什麼時，淚痕從大衣裡掏出一張捲起來的紙條，然後拉長……
「這是冽先買好給我的。他還給我一長條的食譜……這樣說有點幸災樂禍，不過他一聽到『適合病人吃的東西』，就開出這麼長的菜單……我也不知道他買的是哪個？」
「呵呵……他對吃還真是有研究啊。」
「唔，我平常都隨便亂吃，有時會帶多點錢讓他拖著剎夜和我去敗。他帶我們去過的餐廳太多了，已經不記得哪家是哪家……」
「有這種朋友滿幸福的啊……」
如同早上的動作，把麵放上小桌子，現在的我，不用他幫忙就可以坐起來吃東西。邊吃邊胡扯著一堆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嘴上和他聊的是一個話題，心中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想著麗芸無緣無故罵了我二個小時，讓我蹲在房間哭的事情；
想著麗芸無緣無故就會冷嘲熱諷，不停否定我的事情；
想著麗芸帶著又冷又餓的身體，三更半夜才回家，還要我半夜出去買東西給她吃的事……
一直在叫著不要依賴別人的我，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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