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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白夜行》 2013年03月16日 16:49


原文書名:白夜行
作者:東野圭吾
出版社:獨步文化(圖為「非」套書版封面)

離「白夜行」的日劇播出/收看結束,已經好久了。
至今才把塵封的原作小說拿出來看。奇妙的是,那記憶矇矓的日劇片段、人物名稱、曾有的事件,竟然還能一一想起。雖非百分之百清晰,卻比自己以為的記憶程度,記得更多。
因此,每當翻開新章,冒出陌生的角色名字時,僅需思考片刻,即能記起這個人大概是誰,或是在故事裡擔任什麼樣的位置。這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也算是閱讀時的一種樂趣吧。

●先來說說「雕刻」這件事
不提艱深的藝術技巧,在此要講的,其實只是中學工藝課雕過版畫、或是直接去買印章就能取得的基本程度知識——「陰刻」與「陽刻」的技法。
陰刻,是把「想呈現的部分挖除」,上墨覆紙之後,呈現的便是「黑底白圖案」的結果。
陽刻,則是把「想呈現的部分『以外』挖除」,上墨覆紙後,變成「白底黑圖案」的結果。

雖然是兩種相反的技法,不過都能拿來形容《白夜行》的寫作方式,單看把主體設定為「被刻的木頭」或是「上墨覆紙後的結果」。以「刻劃」這個動作來說,或許「陽刻」比較符合寫作、搖筆桿的印象,且也比較有花時間細細雕琢的感覺。那麼以下便用「陽刻」的比喻,來形容《白夜行》這部作品吧。
(附帶一提,日劇版則是「陰刻」,直接揭露整個故事主線,不像小說版總是點到為止)

《白夜行》幾乎八成的篇幅,都拿來描寫周遭人士的故事;而真正的主線,也就是男女主角檯面下的犯罪行為則被有意避開,僅當作者的「雕刻刀」靠近之時,才能略微窺見「故事想刻劃的是什麼」。

由於採取「陽刻」方式進行故事,東野老師的筆鋒必定常常走到主線之外,跑往好像與男女主角搭不上線的地方去。因此何時將兩人「似乎有所行動」的細微線索加入,便展現出東野老師的功力。
除此之外,故事主軸橫跨十九年,從1973到1992,這其間日本所有發生過的大事件、流行趨勢、新聞、科技發展、商品普及化,甚至是職業運動消息等,也得不著痕跡地加入故事中。

換言之,東野老師時而必須讓「雕刻刀」(劇情走向)靠近男女主角,讓讀者不致在茫茫字海裡失了準頭;時而也必須在空無一物,理應全數削去的地方,留下屬於某個年代的象徵物,增添《白夜行》橫跨多年的時間感、看遍社會現象的貼近感。
這整個過程,便像在旁觀看一幅巨大版畫的模板成型。即使因為畫面顛倒、刻紋、色澤等等的緣故,一時之間無法看清整個全貌,卻會著迷於偶爾出現端倪的主要圖案(主線劇情),或是勾起好奇心的附屬圖案(曾有的社會現象)而繼續看下去。後者對於年紀比我大的讀者來說,應該會更加有共鳴感吧?


●角色眾多,卻能保有強烈特色
《白夜行》每一章節都在換視角,而視角的主人從來都不是男主角桐原亮司,或是女主角唐澤雪穗,卻是圍繞在他們身邊,各行各業、各種際遇、不同社會地位、價值觀各異的人們。這種行文方式,成功地達到了小標題所說的「角色眾多」但卻能「保有強烈特色」,甚至上一段所言「各面向的社會現象」也能自然加入,算是一舉數得。

不過,並非所有類型的故事,都能採用這種方法寫作。它有幾項難度:
1.故事的性質。如果故事的「社會性」不重,通常不適合這種寫法。
2.角色的辨識度。每個角色從內到外,都須有一看便知道是他/她的清楚設定。
3.不可喧賓奪主。男女主角既從未輪到主要視點,表示故事極容易離題,變成配角們的故事。
4.配角本身亦不可乏味。從頭至尾都用配角視點寫作,對於讀者的耐心也是很大的考驗。

上述幾項難度,有的甚至難在性質互相衝突。東野老師的應對之道則是「把配角分成三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警察/偵探型,直接與犯罪和推理沾上邊,能提供最多線索,這是雕刻刀最接近的時候。
第二種類型,內圈參與型,只在亮司線出現。雖然懵懂模糊,但似乎自知正在接近犯罪,選擇低調不過問。
第三種類型,外圈旁觀型,多在雪穗線出現,這類配角的目光焦點其實是其他配角,但會瞄到雪穗的行動。

結果,離兩位主角最遠、接觸程度最低的配角們,反而最能發現故事全貌;接觸程度近且高者,不是僅專注於自己想專注的人事物(外圈旁觀型),便是覺得「去探究好像很危險,照做比較安全」(內圈參與型)。這也間接地道出人性特色:人通常只注意自己想注意的事物,以及面對謎團苟且姑息的心態
東野老師的妙筆在於,後面那句「苟且姑息心態」會隨著時代進步而減弱。亦即故事中的時間愈接近現在,擁有古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觀念的人,會漸漸被「想更知道更多關於亮司/雪穗的事」的人取代。
這可以說是埋得最深的一項「社會性元素」吧?


●光芒下的雪穗,黑暗中的亮司
《白夜行》最顯而易見的明暗對比,便是男女主角完全相反的際遇。雖然故事裡呈現的是「雪穗與亮司互相合作,藉此取得對兩者皆有利的結果」,但以讀者角度看,出錢出力、做出可怕(甚至噁心)犧牲、需要跑路躲藏的都是亮司;雪穗則只在適當時機出個面,大多時候僅需維持光鮮亮麗的局外人模樣便可。

做出這種評價,我自己也有點猶豫。畢竟故事自始至尾都沒有說「犯罪點子是誰提的」,想來應是兩人共同討論的結果,不能二分法地劃成「雪穗出腦力、亮司出體力」;但若不這樣二分,雪穗坐收漁利的感覺就會變得(或許比作者所想像)更重許多。
青少女時期的雪穗,還會為亮司必須解決的大麻煩而半夜逃家。到大學之後,則幾乎只做關鍵性的行動,亮司線裡再也看不到疑似她出現的影子,僅留互相密切配合的「事件痕跡」。

爾後,雪穗「個人的」社會地位與經濟能力持續上升,兩人愈走愈遠。雖然互助犯罪的組合要保持得愈像陌生人愈好,但到故事後期,亮司所呈現的模樣,頗有「把任務目標完成就對了,你的問題都不是我(雪穗)的問題」而被雪穗扔在一旁的感覺,落寞孤寂。
即使如此,他還是照劇本行動,包括攻陷他人心防、混入他人生活等等,盡量小心不要留下任何痕跡。這或許是長年逃亡中培養出來的習慣,即使有那麼一小段時光向雪穗以外的人打開心房,仍未透露任何與她有關的情報。亮司一生完全奉獻給雪穗,把自己的存在價值、人格、時間、肉體、人際關係全部付出,不留一點自我、不留一點渣滓。

這便是《白夜行》封面上所言的「純愛」吧?像虛淵玄老師那種等級的極度偏激純愛……
我是感覺不到太多愛情的成分啦。畢竟裡面的愛情、婚姻都有一定程度的算計,一旦知道是刻意促成的,那種珍惜感便會瞬間蕩然無存;更不必說滿滿的偷情、有染,或是建立在性行為上的同居關係等等。
此時,話題便會繞回「有時候『不知道』也是種幸福」。部分配角的感情關係,倘若當事人永遠不知道那是經由雪穗和亮司之手刻意造成的,便能繼續沉浸在甜蜜裡度過一生,也算是走到好結局吧。

然而——擁有亮司如此無悔的付出,雪穗卻仍舊認為自己「不見天日,僅能於白夜下行走」。


●複製「悲慘」
雪穗這個角色,在故事開頭時期是最最悲慘的受害者,但隨著劇情演進,會察覺她的傷痛好像已經停止了,卻開始朝亮司、朝周遭眾人、朝這個社會索取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包括無限上綱的名望、金錢、形象和人際圈等;而其中有一項令人最不解、最髮指的「代價」,便是在其他女性身上複製自己的悲慘。

雪穗是「性」的受害者。
傷痛結束後,她反倒變成擅用「性」這把刀的冷血女人,一方面盡量迴避讓「性」砍到自己(例如找盡方法推掉與第一任丈夫行房),一方面以「性」劈向所有擋在她前進道路上的女子,無論年紀、無論關係。
除去養母和工作上的夥伴,共有三位女性遭此毒手。只有一件是把人家嚇跑,剩餘兩件,則是在對方驚慌得六神無主之時,以慈愛女神之姿出現撫平傷口,並趁此攏絡對方的心。

攏絡對方的心——
這麼小的目的,卻要用這麼大的代價來換(而且當事人不是她自己),這未免太過殘忍了。

如此想同時,我意識到這殺雞用牛刀的誇張行為裡,應該還帶有雪穗對社會的復仇心態。畢竟被下手的都是生活無虞或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孩,雪穗一者有自己欲達成的目的、二者看對方的無憂無慮不順眼,三者則是「性」這把刀拿來破壞別人的人生,又快又好用,甚至會讓人產生用上癮的錯覺。
可是她所持有的「性之刀」——亮司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無論哪一國的作品,當提及女人間的黑暗紛爭時,「A女唆使男人去性侵B女」這種可笑橋段經常出現。而這些故事裡的「性之刀」,也就是男人們,因為只是免洗龍套,往往都是些手下小弟、流氓、痴漢等單純代表「惡」,不必多作說明的角色。但雪穗的「性之刀」卻不是上述類型的男性;她的「性之刀」甚至還是故事的男主角,有血有肉有思考。當被下令要去對無辜的女性出手時,他腦裡想的又是什麼?

亮司的「性行為模式」給了這個疑問答案。由於他的肉體常被當作「工具」使用,而產生一定程度的心理障礙,進而變成生理狀態,導出奇妙的性行為模式。可是他一直故意忽略這個問題——或者說,為了雪穗可能還會用到自己的身體,而繼續保持這種不正常的性心理障礙。
且就連他自己,也是把「性」當作工具使用的。但不是砍壞無辜女孩的人生,僅是單純的性交易(賺錢)與攏絡獨居老小姐(奪心),嚴格說來其實沒有傷到任何人,未如雪穗的行為和心態那般恐怖。


●與日劇版的對照
1.《飄》這部小說的重要性,不若在日劇中重要。
雖然日劇內容我早忘了,依稀只記得這部作品(好像是用套書的其中一本)不斷地有鏡頭;但在《白夜行》小說版裡,只出現過一次。也就是笹垣刑警還在調查當鋪命案,拜訪雪穗與生母一起住的破爛公寓時。
回顧日劇版的觀影感想,我曾說雪穗的情況與Scarlett相去甚遠,一直強調她以Scarlett為精神指標,似乎不是很正確;小說版就沒有這個問題。真要說Scarlett有什麼影響的話,至多也只是啟發點而已。
當然,這是因為小說版採「陽刻」、日劇版採「陰刻」描述的結果。在小說版中,我們完全無從得知雪穗和亮司心裡怎麼想,僅能從其表現推敲;日劇版則因為直接描述主角,自然會加上很多額外設定,或是把原本的設定放大,用以填補空缺。

2.從影像變成文字,雪穗那皮笑肉不笑的溫柔賢淑、高雅美麗,反而變得更虛假、恐怖
這是在日劇版感受不到的。不管演員的演技是好是壞,畫面裡的雪穗終究人模人樣,觀眾目光也會一直專注在她的外在表現上,不會意識到其表情、反應、舉動「假得很刻意、很恐怖」。但若撇除畫面,只留下文字描述的話,由於沒有吸引視覺、造成先入為主的元素了,雪穗那宛若空殼的言談舉止就會讓人不寒而慄……

3.「陽刻」的「沒刻劃到」,反而帶來更多冷血的想像
與第一點的情況相同,不管日劇版增加/放大的設定是正向還是負向,有加設定,雪穗和亮司就會變得更加有血有肉,在日劇中的「冷血感」便會下降;小說版全部都是點到為止、不說破、只描述結果的可怕,那麼雪穗和亮司(特別是雪穗,因為她一直戴著假面具過活)則會讓人一直覺得很冰冷、進而變成恐怖。
另外,雪穗線的配角視點,不是另有重視的其他角色,就只是把焦點放在雪穗的美麗高雅,然後再自動腦補「美女都很善良單純」這類人性的自我滿足。我的意思不是配角們色迷心竅,而是一種人的刻板印象。
雪穗也知道「美女的刻板印象」好用度不下「性」。倘若「性」如前述是把刀,那麼「刻板印象」就是盾。用刻板印象阻止所有想探究自己底細的人、用性來破壞所有擋在自己前進道路上的人……


●總結
《白夜行》的賣點,不是震撼的劇情爆點,而是環環相扣、每項事物都互相呼應的「精準、細緻」。
而這些精準細緻再串成線條,圍繞出男女主角的輪廓,形成像版畫、像影繪那樣「帶有巨大留白空間」的意境作品。其間點綴許許多多的人生百態、現實事件、社會演變,增添《白夜行》的繁複滋味。

日劇心得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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