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less Nocturne．無盡夜曲》

偌大的化妝室裡，迴響著從外牆滲入的設備噪音，有時還能聽見人員叫嚷、測試麥克風的聲響。
室內，梁皇無忌身邊亦被數件華麗和服（色打掛）、各界祝賀花環圍繞。但那無礙於他的思緒整理。
「會場布置、音響、舞台、燈光、擺設花束、不同場次要換的東灜禮服……」
黑紫相間的短髮特地梳出帥氣瀏海弧度，並以髮蠟仔細固定，與其身上的黑西裝、深紫領帶十分相襯。
雖說平日便是個嚴謹認真的人，今天的梁皇無忌卻更加小心仔細，務求每個環節做到完美。畢竟這是恩師孫女．愛靈靈的人生大事呀。

「無忌，眉頭別繃那麼緊。」
左方一隅，慈眉善目的白鬚老者適時出聲點醒。
「靈尊……我還是覺得由您牽靈靈走紅毯比較恰當。」闔上事項檢查清單，梁皇無忌說。
「吾老骨頭一把了，坐在觀禮席目送她就好。」
捧著溫熱茶杯，泣幽冥笑道：「你息影太久，觀眾都很想念你，趁此機會露個面，回應大家的期待也不錯。或許哪天仍有機會重返螢光幕。」

「祖父，你與大師兄一人牽一邊不就解決了？」
歡快輕盈的細柔女聲響起。稍遠處的梳妝檯前，粉紫長髮女孩才剛轉過頭，旋即被莫前塵端住下顎兩側，半強迫地折返原本位置，直視大鏡子。
「靈靈，別亂動。」
「二師兄，這個妝怎麼化得比平常還久啊？」乖乖恢復端正坐姿，靈靈嬌嗔。
「又不是拍戲時的淡妝，而且要撐到晚上宴客時呢。」
莫前塵邊說明，兩手動作則從未停過。他原是一身間紫色西裝，但嫌外套妨礙作業而扔在一旁。目前維持挽起襯衫袖子，忙碌於挑選工具和粉餅顏色的狀況。

「莫前塵，靈靈的髮型尚未決定呢。」梁皇無忌提醒。
「我明白。」
「歎悲歡及哀世間去禮服店領白無垢，也還沒回來……」
說著，梁皇無忌再度皺起眉頭。只要有一件項目未完成，他就會忐忑不安、焦慮難耐。
泣幽冥正欲拍肩安慰，莫前塵已先一步喊：「別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照順序來！」

平日總會默默摸著鼻子接受訓斥，梁皇無忌這次選擇了不同的行動：他起身踱至靈靈背後，即使不擅造型，也仍挽起一束長髮，開始為她梳理。
「讓我有點勞動活可做，安安心。」
「哼，隨便你。」用詞冷淡，莫前塵話中卻帶有笑意。
靈靈未作聲，喜孜孜地享受家人們溫柔的手勁，在頰邊、在髮間遊走。也許以後就沒什麼機會體驗……

「妝好囉，妳看滿不滿意？」
莫前塵剛放下眉筆，立刻再拿起另一柄細齒梳，加入梳頭髮的行列。
「二師兄化的妝，我當然滿意呀！」靈靈明眸燦笑，倍顯動人。
「嗯。那麼頭髮呢？妳要入境隨俗戴個『文金高島田』假髮，還是梳成其他髮型？」
「那個假髮太老土了……維持平常的散髮就好？」
靈靈才剛咕噥，泣幽冥即朗聲：「憨孫女，妳要嫁進人家的家門，自要遵守人家的規矩呀。」

「時代觀念不同了啦。」
靈靈猶記得日式傳統禮服「白無垢」，除代表新娘的純潔，亦有「準備染上夫家的顏色」之意。
但她和月牙嵐一致覺得「只是因為好看而穿」的想法，在現代比較說得通。
「我也贊成由靈靈自行決定。」梁皇無忌道。
「那就這麼辦吧。」
莫前塵直接宣言決議，挽起表層大片頭髮往上攏，開始為底層頭髮造型。
毋需交談，梁皇無忌自有默契，幫忙固定髮團、遞髮夾、換梳子、拿橡皮筋等，期間手指數度與莫前塵相勾相觸，漾起心湖陣陣漣漪。但兩人皆未說開，只安靜品嘗這分熟悉的甜蜜。


待髮型問題處理結束，化妝室的大門也打開了——歎悲歡、哀世間合力捧著一件長長的純白日式禮服。後頭還有位紫衣女子跟隨隊伍。她是靈尊請來幫忙新娘著裝，隸屬於西劍流的衣川紫。

愛靈靈注意到門外尚有第四個身影：藏在側邊幽暗處，褐髮獨眼的魁梧男子。
她知道那是未來的大哥．月牙淚，靦腆地點頭示意。對方亦點頭回禮，攏起兜帽轉身離去。
——畢竟下戲的人，不能走到有攝影機的會場另一頭呢……
藝人的婚禮，既是自己的，也是觀眾的。靈靈和嵐皆深知此點，只好請雙方親屬們暫時忍耐了。
其實幕後這邊亦會有媒體來採訪，做成與實際登台演出不同的報導。兩邊相合，仍算一場完整的婚禮。

由於某種意義上算男方親友，衣川紫原本頗排斥越線幫忙，打算傳授技巧給女方家任何一個女眷便罷，但親自踏入化妝室後，她才驚覺屋子裡除了自己和新娘，剩下的全是男人。
「愛靈靈，我們開始換衣服吧。」
連吐嘈都省下，紫催促靈靈移動到化妝室隔間裡。歎悲歡捧著白無垢尾隨；哀世間則猶豫該遞上哪個配件。
「靈靈沒有盤髮，所以拿那件像頭紗的半透明紗罩即可。」歎悲歡說。
「『綿帽子』出來之後再戴，不急。」
紫接過白無垢，擺擺手要歎悲歡離開隔間門口。

日式禮服著裝時間頗久。期間，化妝室裡的眾人仍忙進忙出。憶無心曾過來打招呼，但忙得只能留下禮物後匆匆離去。在另一棚，上戲的人們仍得繼續趕拍進度。
「別太勉強。」歎悲歡喊住憶無心背影。
「謝謝道長，我會的。」還穿著黑紗戲服的清麗女孩點頭微笑，輕盈飄向門外。
——也許我該為了無心多拍點影片。
正作此想的歎悲歡剛拿起手機，便聽聞隔間內喊「新娘出來了」的聲音。


宛若白櫻春雪，又似身披剪落晨光，愛靈靈身上白得發亮。
往昔纖細、青春、頑皮、天真，總是坐不住而到處淘氣玩耍的小女孩，此刻竟顯得端莊優雅、華貴穩重。
在場人們發出「喔喔」的讚嘆聲，下一秒，全員圍著她攝影、拍照，顯得比外頭的媒體們還興奮。
唯獨不諳３Ｃ科技的泣幽冥，手捧綿帽子蹣跚靠近，親自為孫女披戴彷彿西式婚紗的雪白紗罩。
「多謝……祖父……」
前半句尚欣喜，後半句竟盈出眼淚。莫前塵急忙抽紙巾點掉淚珠，叮嚀：「小心妝花掉。」
「嗯……」
纖纖玉手被祖父握在掌心。祖孫倆一瞬間沉入了時光回憶，而感嘆於歲月流轉、世事更替。

於是，終究讓泣幽冥與梁皇無忌一人一邊，牽著靈靈踏過半邊紅毯，來到戲棚場景的邊緣。
「祝妳幸福。」
「靈靈拜別祖父，還有各位師兄們……」
身旁的紫靜靜執起新娘之手，以引導人之姿，領她跨越人生的分隔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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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櫻滿園，迷濛粉色圍繞著前方矗立朱紅鳥居的小小神社。
這是尚處復興期的西劍流本部庭院，位於繁花奇石深處的信仰中心；有時也充作術法師們練習的場所。
平常總一身黑紅輕裝的月牙嵐，非常難得地穿起黑紋付和服，讓月牙一族的家紋襯托自己的莊重。
但他心裡其實緊張得很。一雙眼眸簡直要望穿重重櫻花，直抵坡下的小木屋。

「冷靜。」作為主婚人之一的赤羽信之介，金色紙扇點了點新郎倌的肩膀。
「是……」
旁邊的神田京一，雖也換穿會讓氣質變嚴肅的正式服裝，本人仍不改幽默本色，調侃：「想不到我們之中，竟是隸屬八門的月牙嵐最致力於復興西劍流啊。」
「神田大人勤於招募、說服新成員加入組織，功勞自是比我高，怎會這麼說呢？」
「但從『直接增加人口』的意義上，我還輸給你呀。」
「唔——」
蒼白雪顏瞬間轉紅，迅速蔓延至尖長細耳尾端。月牙嵐支吾：「您、您別取笑我了……」
「哈，去中原一趟回來後，我再和你的孩子玩吧。」
「這……我不知道會不會那麼快……」
「那要把握機會加油啊！」

「好了，別再捉弄他。」
主婚人之二，則是依然蒙著半邊容顏的櫻吹雪。刻意挑選花樣不複雜的素雅振袖，避免搶去新娘丰采。
各觀禮者退回原位，維持神社庭前兩列隊伍。月牙嵐再度將視線投往坡道邊緣，急切等待愛靈靈的現身。

一道純白弧度宛若朝陽浮起，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也照亮了嵐的心。
潔淨的綿帽子、雪色的白無垢，溫柔包攏著粉紫長髮女孩。尚有些許髮絲垂落胸前，反倒更添青春美麗。
衣川紫為新娘領路，緩慢登上小坡，來到神社庭前。
當金色紙扇再度輕叩肩頭，嵐才發現自己曾無意識地上身前傾，差點就要跑過去迎接新娘。
收拾情緒間，那道亮白已踱至面前。愛靈靈抬眼看嵐，眸裡滿是嬌羞。

「儀式開始。」赤羽宣言。櫻吹雪旋即著手進行第一道程序。
雖是百廢待舉時期的簡化典禮，也依新人們的要求而省略部分規矩，整個婚禮儀式仍相當隆重。
藉由黑紋付長長的衣袖掩護，嵐把手指探出袖外，挽住愛靈靈的掌尖。
對方亦以輕柔力道回握。下一秒，變成了十指交扣。

過去，曾因傳遞靈力而一度生死別離的兩人，將不再放開彼此。
無論未來是平靜，是動蕩，都會一同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