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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Writer]匿名信—紙飛機(補) 2010年11月16日 17:19

PTT eWriter 板,2010年九月份徵文主題備份。(主題:匿名信)

本篇未發表於eWriter板,因為已經錯過徵文時間,乃是基於「想磨鍊文筆」的原因下自發性補件。

打開校舍頂樓的門,在眩目白熾燈光刺進雙眼同時,夜間九點半的冰涼空氣,亦
如山間小溪般迅速沖去我一身的暑氣。
為了慢慢適應光線,我嘗試將視線轉往燈光的反方向,順便確認這個時間是否還
有人會徘徊於頂樓——雖然不管有沒有,都不會對我造成影響就是。

「哈哈……」
發出苦笑。偌大的空間裡,只有我一個人。一個為了趕報告,從教室被趕往圖書
館,再從圖書館被趕進系上電腦室,最後淪落到抱著一堆書,蹲在學校角落敲筆
電的可憐蟲。
是該回宿舍了,但我卻不知為何,就是想先來校舍頂樓走一走。

哦,別誤會,我並沒有要尋短的意思,只是上來這邊透透氣而已。
說起來,會全天候開放校舍頂樓供師生自由出入,並特地設置燈光、監視器,夜
間也會有保全按時巡視的大學,全國大概僅有我們這一間吧?一般學校,總是會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而將通往頂樓的鐵門完全封鎖。除非要修理水塔之類的
狀況,否則是不會輕易開啟它的。
從背包內抽出筆記本和筆,在空白頁上振筆疾書。內容自然是抱怨教授太機車、
同組組長把工作都推給我、其他組員不講義氣,扔下報告跑去鎮上玩等,最後一
把撕下筆記紙,將它折成紙飛機的模樣,用盡全身力氣射出這方水泥空間。

「呼……果然輕鬆多了。」
看著純白的紙飛機消失於廣大無垠的黑暗裡,我輕聲吁氣。
這是我們學校的有趣傳統:匿名紙飛機。
簡單來說,就是在紙上寫封匿名信件,折成紙飛機後從校舍頂樓射出去,等待它
被人撿走;相對地,學生們也很熱衷於撿拾地面上的紙飛機,看裡面寫些什麼。
因此,這個傳統從未造成校園環境的髒亂,更不用說會增加工友的負擔了。

至於這個傳統的起源人物,據說是二十幾年前的校長。
同時是校友的他,學生時代因為課業壓力大、念書念得不順利,因此連夜寫下十
多頁的抱怨與不滿,將其折成又厚又重的紙飛機擲出去,打算一解肚裡的悶氣。
這架紙飛機當然無法飛遠,立刻就被樓下的某位女性撿起——
相信後面的發展不用我說:那位女性,最後變成了校長夫人。
當校長於就職典禮上說出這段往事,匿名紙飛機的風氣便立刻蔓延開來,漸漸變
成本校的傳統活動。而且從原本的祈求戀愛,拓展至求學業、求工作,甚至只是
單純的交友留言,搞到現在,匿名紙飛機要怎麼用、要怎麼求,已經變成各人隨
意認定。唯一不變的是,一定得匿名、一定得折成紙飛機由校舍頂樓扔出去。
當然,有特定對象或意圖的信,還是會多多少少留下一些暗示,方便拾信者循線
找到發信者,或是代為傳話、牽線,這是題外話。
至於我嘛……和那位校長的初衷相同,只是想抱怨學業上的不順遂罷了。

「回家吧。」
拎起背包,我緩步折返,踏上歸途。
行經校舍樓下,並未發現剛才射出去的紙飛機。也許是太過用力,飛到很遠的地
方去了?管他的,反正我並非祈求什麼,有沒有被人拾獲都無所謂。





翌日中午,準備前往下午第一節課的教室路上,我在校舍附近發現那架紙飛機。
「結果沒被撿走啊?」苦笑,我順手拾起它,展開紙張。
原本只打算回味一下就順手扔進垃圾桶,但當我注意到這封匿名信的不自然之處
時,某種與夏日氣溫格格不入的寒冷觸感,立即襲上了我的背。
那是我的紙、我的筆跡沒錯。
可是內容與昨晚寫的匿名信完全不同。
不僅如此,彷彿是在回應那封信般,裡面充滿著「你還年輕,別太計較,等出社
會工作你就知道」之類的老生常談,雖然用字遣詞相當普通,這封匿名信的存在
本身……卻是非常地詭異。
鐘聲響起,我慌忙將它隨便揉一揉塞進背包,奔往教室。

放學後,我再度拿出那封匿名信,仔細確認每一個細節。
「看起來好像是一模一樣的紙,但是這張比較新耶?」
攤開筆記本比對,那張紙的邊緣不像我手邊的筆記本,擁有被書本擠壓的痕跡,
或是在戶外寫東西時沾上的灰塵。簡直就像是新買的。
「是惡作劇嗎?」
這個想法立刻被否決。特意模仿我的筆跡,還細心到使用和我一樣的筆記本紙,
說是惡作劇也太大費周章了吧?而且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根本嚇不倒人。
毫無頭緒的情形下(何況還有報告要趕),我只好暫且將之擱置,並多留心週遭
同學最近是否有奇怪的舉動,一有空檔就思考匿名信之所以出現的可能性。然而
在一一推翻所有假設之後,我仍舊處於五里霧中,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我決定再寫一封匿名信。
時間也是挑在晚上,不過我等不及捱到九點多,八點整便把紙飛機射出去,回家
坐立難安地等待,甚至為此一夜睡不好。
隔天清晨,我迫不及待搜遍校舍周圍,很快就尋獲那封「回函」。
內容依然令人震撼,的的確確,是針對我昨晚寫的信——

  真令人驚訝呢,沒想到你會再寫信過來,而我也能接得到你寫的信。
  這算是種緣分吧?即使如此,我想還是別表明我的身分比較好,畢竟是傳統
  嘛!寫上姓名的話,說不定就寄不到囉。
  不過可以給你一點提示:我也是L大的校友,畢業後在附近的小公司上班,
  可以說是已經定居下來了。偶爾遭遇不順心的事,便會想起L大的匿名信傳
  統,而專程來頂樓射紙飛機。真不像三十歲的已婚男人會做的事,對吧?
  PS.我接獲上一封信時,也嚇了一大跳呢。竟然有人的筆跡能這麼相像。

強烈的好奇心迅速纏覆我的心靈,將恐懼、疑惑、迷惘等負面情感隔絕在外。正
當我拿出紙筆準備再回信時,才猛地想起自己應該也要給對方一些線索,於是忍
住衝動,邊思索該用什麼方法暗示他,邊進行今天一整天的課程。
下午,我依然為了報告所需用的資料徘徊於圖書館,手上捧著好幾本書。
「哇!」
原本想用空出的右手再抽一本,結果力道太猛,導至左手的書搖搖晃晃地掉了幾
本下來,攤開在我的腳邊。
「糟糕,不曉得有沒有折到?」
急忙放下書堆,仔細檢查掉下去的書。偶然翻至卷末,發現一張傳統的借書卡。
靈感竄過腦海。在這個已經全面改用電腦辦理借、還書作業的時代,附於老書卷
末的借書卡,已經變成單純的裝飾品。例如我手上這張,最近的借閱記錄已經是
將近十年前的簽名,之後的記錄則全部保存在電腦資料庫裡。

我辦理了借書手續,並特地要求於借書卡上簽名。這個奇怪的要求令工讀生用懷
疑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看。不過她並未多加刁難,仍然讓我在借書卡上簽下姓名。
我把這件事寫進匿名信,於射出飛機的晚上八點之前,把書還回去。
翌晨,對方的回信內容是——

  我用校友證到圖書館確認過了,你的名字竟和我一樣!這真的很巧合耶!
  雖然說,我們的名字都很菜市場就是啦!我在職場上也遇過幾個跟我們同名
  同姓的客戶,讀音相同或差一個字的人更是多得數不清。總之我們很有緣,
  所以告訴你我公司的地址吧!我們晚上八點才下班,你放學後過來,應該還
  能見得到面。我請你吃頓晚飯,順便聊一聊。

時機剛剛好。今天是繳報告的日子,大概下午四點就有空了,我甚至可以提早去
找路,確認那間公司的位置。教授的機車嘴臉與同學的背信忘義,已經被我拋往
九霄雲外。想想也很不可思議,我竟不是因為正妹,而是三十幾歲的男性邀請高
興不已,難道我的性向跟一般人不同嗎?
「少胡說八道了。」
不疾不徐地吐嘈自己,我將匿名信收進背包。這段神奇緣分很快便要真相大白,
居然讓我覺得有點可惜。

傍晚,我依照信上的地址去找那間小公司。
然而不管繞過多少圈、問過多少人,甚至連附近幾條街都踏遍了,就是找不到。
於是我半帶氣餒、半帶慍怒地,將這件事寫進匿名信中,狠狠地射出校舍頂樓。
翌晨的回答是——對方是看著公司門牌寫的,不可能會有錯。
我猛地想起什麼,在應付般的回信中加入日期與時間,再次擲出匿名信。
又虛渡一晚,拾獲的匿名信上沒有任何內容,只有對方註明的日期與時間。

我們同時注意到了,為何我找不到應該存在的公司的真正原因——
信上的日期是十年後。
換言之,是從未來寄回的信。

「這玩笑也開太大了吧!」
近乎要吵起來的語氣,我將被人愚弄的不滿,毫無保留地寫入信中;對方亦毫無
保留地把不被人信任的氣憤寫回來,並且附上一張未來的發票影本以茲證明。
捏住那張發票影本時,我的手竟顫抖不已。由於是政府官方發行的東西沒錯,我
無話可說,只能為這一切的離奇與巧合感到不知所措。
但老實講,我還挺冷靜的;或者很快就恢復冷靜。
之後我們繼續通信,繼續實驗各式各樣的東西。其中包括透露未來妻子的姓名、
在公司的職位,或是樂透中獎號碼之類的。
結果,這類資訊即使清清楚楚,一筆一劃地寫在紙張上,送到對方手裡時,仍會
自動變成空白;即使使用不同性質的筆,甚至電腦列印、文字剪貼都相同,不該
洩漏的「天機」依然無法透過匿名信讓對方知道。
說起來,那張用以證明的發票上,好像也沒有統一編號和購物明細的樣子。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這段關係發生了變化。
因為死黨們臨時起意,打算趁週五跑到遠一點的縣市玩個兩天兩夜,要我吃完晚
餐後便準備出發。於是那一天,我晚上六點即匆匆忙忙奔上校舍頂樓,將寫好的
匿名紙飛機扔出去,也沒確認狀況如何,就趕往校門口集合去了。
直至週一早上,如同往常地走到固定角落拾取「回函」時,我才發現紙飛機的模
樣有些不同。
那根本是完全不同的紙張——正規的紅格子信紙。一時之間,我還以為「未來的
我」不再回信,躺在我眼前的是其他人擲出的紙飛機。可是打開一看筆跡,又的
的確確是「我的」筆跡沒錯。
內容則令我嚇了一大跳。

  唉呀,沒想到事隔十年,還會收得到當初的神奇信件啊。我猜猜……你應該
  是二十歲的我吧?正在和三十歲的我通信?順帶一提,我是四十歲的你,所
  以「你們」之間的狀況和對話,我依稀還記得,別覺得意外或害怕啊!

對方如此輕易地點破謎底,甚至附上匿名紙飛機射出時間的變化規律,讓我省去
懷疑、猶豫、推理、求證的步驟。不出十分鐘,我便發覺自己已經接受現實,正
將這種奇妙的事情,分別寫成兩封信,給兩個年紀相差十歲的「我」知道。

於是,三方通信開始了。
三十歲與四十歲的我,向我詢問許多令他們懷念,在他們那個時代已經不復見的
人事物;亦給我不少關於未來的建議。雖無法洩漏確切的資訊,使得那些建議看
起來像是老生常談。但是我想,既然連未來的我都會說一樣的話了,或許出社會
以後的世界,就真的是那個樣子也說不定。

如此日復一日的通信,卻在後來爆發出不小的爭執。
我有個長久以來的夢想,是即使畢業、當兵、進入職場,仍不打算放棄的夢想。
儘管我明白靠它吃飯的機率非常之低,最終一定會演變成業餘嗜好,我還是想堅
持下去。至少年老退休後,花點小錢自費出版個作品集什麼的也好——
這個夢想,被四十歲的我譏為「不切實際」,並點明未來「我根本沒靠這個夢想
出名過」,正處於心灰意冷,完全荒廢的狀態。
那時我才知道,四十歲的我,人生似乎遭遇到不小的打擊。
在無法知悉未來情況,對方又不停潑冷水的攻勢下,我只能一直為自己的夢想護
航。於是空泛的筆戰持續下去,我僅能一邊向三十歲的我訴苦、警告,一邊反駁
四十歲的我,那像是處於人生最低潮的絕望思想。

某日,三十歲的我說,他實在想不出任何打圓場的辦法,也相當害怕即將面臨的
四十歲未來,因此他利用時間規律推算表,寫信給五十歲時的我。
他認為,直接將結果呈現出來,是停止筆戰最快的方式。
「五十歲的我怎麼說?」我迫不及待地往下半張筆記紙看去。

  然而,他沒有任何回音。
  我大概已經寄出三封左右的信,可是半封回函都沒收到。

簡短的字句,令我陷入長長的沉默。
一瞬間,四十歲的我那自居長輩般的嚴厲說教、訓話,突然都變得好遙遠。剛才
還在振筆疾書的衝勁也不見了。我幾乎失去繼續吵下去的動力。
不祥的預感漸漸由心靈深處浮上。
「該不會,我五十歲的時候就……」
用力甩頭,我打起精神,想要完成手中反駁四十歲的匿名信,卻無論如何都寫不
下去。最後,我把心中的疑惑寫入新信中,同時告訴三十歲與四十歲的我,那比
人生失意還要恐怖的絕望。

——「會不會,我們的人生根本就活不到五十歲?」

四十歲的回應相當自暴自棄,喊著「要我現在跳樓也可以」;三十歲的我開始產
生危機意識,絞盡腦汁想從四十歲那裡問出未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身為二十歲的我,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這一切。

我寫過很多封信,給五十歲、六十歲,甚至七十歲的我。
沒有任何一個是有回信的。
是離開了這座城市?還是學校不復存在?這兩個可能性並未給予我任何的安慰。
「五十歲的時候,我是否已經死亡?」這件事,不停地糾纏於心。

「我們休戰吧。」最後,我寫下這些句子。
「五十歲時的我,不管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因為,人終究會面臨死亡到來的
那一天。『活著的時候能否過得充實』才是最重要的。」
真想不到,二十歲的我居然會說這種像老頭子的話,一定是受他們兩個的影響。

三十歲與四十歲也有同感——此時此刻,我才確實感受到,我們是同一個人。





(五十歲時)
行經年代久遠的校舍旁,瞥見那三架疊在一起的紙飛機,我輕聲微笑。
我明白,那是誰寄出的匿名信,但並未拾起它們,而是任由風吹走。
未來,果然還是要處於未知狀態比較好。

「這樣子,我們才更能懂得珍惜人生啊。」





=====
寫到近三分之二時,開始瘋狂砍字數,很多應該詳細說明的地方都精簡掉了(汗)
嘛……畢竟我想完全比照徵文規格,多少字就是多少字(一千至五千),排版也儘量和BBS畫面相同。
實際動筆才知道,原來這個題材/大綱如此有發揮空間,光是二十/三十/四十歲的主角互相確認身分、談論關於未來的議題,甚至單純的嘴砲車輪戰就可以玩好久XD
由於後面相當趕,鋪陳非常不足,這點先向各位讀者說抱歉。
總之補完了一篇。還有一篇是三月的「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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